二十三岁和二十四岁的两年在异国他乡,身边依然寂寥空荡,心里却被一个人填满了。
过去的日子其实也不差,冷漠里总有温良,只是看到满朋友圈的年夜饭照片会心生羡慕而已,只是看到表弟发的全家福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会酸疼一下而已。
这一年春节,她终于是在家里过了。
她也发了一条朋友圈,有火锅和春联,有外婆的菩提手串,有安寻,有她自己。
这是一个完整的家,家里有她的位置,岿然不动的,她的位置。
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数到一的时候,烟花爆竹声入耳,甜甜和想念也被裹着毛毯拥在怀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被电视屏幕映衬得五彩斑斓。安寻吹了吹手心的蜂蜜水,递给她先喝了一口,四目相对,笑意融融,心里郁结的一切,通通散去了。
安姐姐,我有家了。
她泪光柔柔,嘿嘿一声傻笑。
安寻眉眼颤动了一下,轻轻一凝又松软散开。从前独守了那么多年年岁岁,或在冰冷的医院忙碌,或在冷清的家里萧条,心和大脑,都是荒寂一片,没有很痛也没有很苦,只是从来都不快乐。
女孩来了之后,她重新感觉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也开始觉得孤寂是难熬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打碎了自己,加入快乐和幸福的碎片重新组装,才终于成就了今天的她。
不再强悍,却会哭会笑了。
是啊,有家了。
她带着残余三分醉意,往女孩肩头靠去,泪光闪烁的笑眼,逐渐漾开了明媚。
二月的晨光还没有来得及穿透雾色,姜亦恩就从床上猛得坐起身,盯着手机哇了一声,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屏幕数着:个十百千万哇!,她立即揉推一下身旁躺着的安寻,兴奋难抑:安姐姐!安姐姐!
安寻应了一声,目光还在手机消息上拖延了一下才看向她:怎么了?
我的工资!我的第一笔正式工资!姜亦恩起身跳了起来,双臂扑腾着:仁卓待遇真好!哈哈哈哈!
哎哎哎你停下安寻赶紧起身拉住她:再把床跳塌了今晚就只能睡沙发了。
姜亦恩立马乖巧,盘腿坐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安寻抿嘴哼哼笑了几下,喜悦溢于言表。
她在心里暗暗算了算,加上她这两个月收房租剩下的钱,足够买一枚配得上安寻的戒指了。
假期的生活总是怡然自得,两人洗漱完之后,裹了件羽绒服就下楼去了早餐店,点了一碗面条和一笼玉米蒸饺,一杯甜牛奶和一杯豆浆。
姜亦恩要了两只小碗,夹了几筷子面条,又夹了几颗蒸饺,递给身边的安寻,自然而然地拿起她的豆浆喝了一口。
安姐姐,我跟你说呀,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早餐我都要纠结好久,到底是吃饺子还是面条,要喝牛奶还是豆浆,两个人就是好,可以每样都尝尝!嘿嘿
安寻看见小丫头被两份早餐就满足得不得了的样子,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打趣:你这个小馋猫,跟我在一起就为了这一天吧?
可不是嘛!老夫老妻就是这样的啊!姜亦恩塞了一大口饺子,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
安寻宠溺地笑望着她,思索片刻,叫老板加了份土豆饼,看见女孩眼睛一亮,笑笑解释说:你刚刚不是还在它和饺子中间犹豫吗?吃不完打包就好了。
姜亦恩惊讶不已,她什么都没说过,只是翻菜单的时候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这两样东西的页面,不想安寻就捕捉到了。她耳根有些泛红,低着头抬眼羞涩道:这都被你发现啦
安寻得意浅笑:快吃吧。
早餐后,她们牵着手沿着绿化带慢慢散步,等着十点超市开门,去买午饭需要的蔬菜。小区里的老太太们对姜亦恩已经非常熟悉了,毕竟她嘴甜,见人就打招呼。
安寻时常被女孩的社交能力惊讶,好像不管对方是什么年龄什么身份,女孩都能跟人聊上几句,偶尔还会跑去广场舞人群里头凑热闹,拉都拉不走。
而也正是因为女孩,她逐渐融洽了疏离已久的邻里关系。
几次闲谈中,她知道了一些小区里的大新闻,比如小时候还抱过她的刘奶奶今年添了重孙,比如一直声称音乐耽误学习的王阿姨,去年被女儿送去老年大学学了唢呐。
女孩给了她童话一般的爱情,也带她找回了烟火气里的小乐趣。正如这座城市名字的意义,不过是苏东坡先生的那句
人间有味是清欢。
在她能轻松自如地给父亲打电话慰问的那一刻,她也终于明白,治愈隐痛的,不过是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一颗唇齿间游动的牛奶糖
不过是月色下怀里纠缠的欢喜,相望间眼底呼之欲出的怜惜。
安寻望着女孩,想到喜欢日记,想到自己儿时的心愿,其实,是有一些共同点的。比如其实她也喜欢把西瓜切成小块吃,比如她也讨厌那些装腔作势、德不配位的老师。
比如,翡冷翠。
小恩,明年我们去佛罗伦萨好不好?
真的吗?!姜亦恩停住脚步,回头又惊又喜地看着安寻,眉头又瞬间沮丧:可是,我们哪有这么长的假期啊
婚假啊,安寻低眉含笑,往前迈了一小步,轻声道:怎么?你不想和我结婚啊?
姜亦恩猝不及防地僵硬掉了。
半年前,五月十七日,两个花甲老太太,在民政局领取到了中国大陆第一份属于同□□情的结婚证。
她们眼含热泪,面对媒体的镜头留下一句:有生之年,等到了就好。
当然,结婚不是美好爱情唯一的结局,有情人也不一定非要终成眷属。这不过是代表着世界的认可,让那个本不应该有的隐形的柜门,再也不用因为狭隘和不理解紧紧封闭。
记得当时记者问那对老人:如果一辈子都没有等到呢?
老人相视一笑,回答:那就当一辈子的恋人嘛!
是啊,当一辈子的恋人也是浪漫的。可惜有的人坚守住了,有的人却永远错过了。
那晚,陈念慈看着电视机里的光亮潸然泪下,徒留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安寻攥着手里没能送出的戒指,遥望着月亮,寄去了愁思。
此刻,她终于可以实实在在的考虑她们的婚姻,为的也不是互相约束,互相捆绑,只是想到将来年迈多病,她们总得有资格在彼此的一切责任书上签字。
安姐姐!姜亦恩气得直跳脚:你干嘛什么事情都要抢在我前面啊!我都没跟你求婚呢!你说什么婚假啊!啊~她扭着肩膀,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买戒指,以为至少求婚这件事情她可以比安寻先开口,却不料安寻会这么云淡风轻地提及。
安寻哼笑一声,轻轻垫脚吻开女孩的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孩好像长得和她一般高了,换水土可能真的能长个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