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二百六十六章 自在</h1>
茶炉正沸。
莎士比亚换了新装,坐在知府当面浑身不自在。
在他老家也曾有剧场巡演,他会落落大方地与演员交谈,换了场景也能不卑不亢地和贵族交谈。
问题不在他。
在这座知府衙门、在桌上的兽脚茶炉、在墙上写意花鸟挂画、在坐下松木南官帽椅椅、在棉布明蒙风格曳撒、在头上发巾与大帽、在脚下青砖地板。
哪怕是屋内若有若无的淡味香薰,都让他心惊肉跳、顿生紧张。
甚至还有‘翁立安’这个名字。
在这个空间里,仿佛莎士比亚一切能言善辩的才能都消失了,只剩下无以言表的浓重不安。
聪慧如他,大概能猜到这种不安的源头,从他踏上知府衙门所在的青石街道起,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已经与那个他所熟悉的英格兰割裂开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抛开官职与身份,他依然不会像汤显祖这样自在。
因为这一切不是他的,不是拥有意义上的‘他的’。
一切都为眼前名叫汤显祖的人创造,而非为了他这个叫威廉·莎士比亚的人创造。
很长时间里,两个人没有对话,身着暗纹锦缎常服的汤显祖只是让他静静坐着,等茶炉沸腾,倒上两杯请他喝。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因汉文掌握有限而不知从何说起。
直到有个同样戴着大帽、穿着曳撒的漂亮英格兰小女人进来,侍立一旁,汤显祖这才用不急不躁的语气缓慢说道:“翁立安,我在汉文学堂,听教谕说你祖上是小镇富户、家道中落,尝人间疾苦,故甚为好学。”
莎士比亚心中了然,原来他是在等翻译。
来的女人是百丽儿,这几日她跟着刘志一直在下城设计街坊、充当翻译,今日听了知府相召,赶忙一路坐着马车过来。
路上正赶上海边的福船尤其多,泰晤士河上的货船卸货,运货的马车把路都堵了,来得晚了些这才叫知府多等许久。
她把汤显祖的话用言语翻译,不过由于这个时代的英语尚未得到数十年后莎士比亚的扩充,词语极为匮乏,用来翻译汉语是很困难的事。
能找到勉强理解意思的词已经很难了,传神是想都别想。
即便如此,汤显祖说一句话,百丽儿也要说上至少八句话才能把这话解释清楚。
独一个家道中落,就用了两句话。
等她说完,刚喘口气,莎士比亚大眼瞪小眼——这话他该怎么回?
在他的语境里,并不认为汤显祖这句话像是对话,而是自说自话,就像长辈在点评小辈,压根没打算让他回答。
事实也正是如此,百丽儿翻译完,汤知府便又说话了,不过这次他意识到言语给百丽儿带来的难度,换了些词,道:“你的剧本我看了,很短、很新,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