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年的第二十七个夜晚,墨西哥以南三百里的海域下起蒙蒙细雨,瞭望台上的邵廷达披着捆扎细密的蓑衣,反复擦拭雕绘多闻天王的沉香木望远镜。
六甲舰上的灯笼并未引燃,亚热带细密的春雨透着衣甲也抵挡不住的透骨凉意,让上层甲板火炮失去效力,也极力阻挠着随海中波涛起伏人们的目力视距。
邵廷达想啊,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如果他遇到一艘落单的西班牙战船,就应该贴上去击沉它,心里巨大期盼寄望于谈判结果见分晓时依然是这种天气。
在这种天气作战,明军比西军在战舰上拥有巨大优势。
西班牙人的战船依然停留在纵横步兵阵于海上前进,携带大量步兵,追击中以船首炮攻击敌船,然后贴近展开接舷。
也许在吕宋的交战中让他们的战法产生改变,但这批制造于南洋军府成立之前的战船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形制。
邵廷达很清楚西班牙人喜欢把重炮集中于船首,船舷不摆重炮甚至不摆火炮,而他的船舱里还有十八门火炮。
雨声能隐蔽火光与炮声,翻涌的海浪能带走每个不能获救的敌人,再用火油烧上一把火,虽然想让一艘战船无声无息地消失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这些是最可能达成这一目的的工序。
即使在一年半载后的西海岸某处断崖下人们发现一块属于战船的残骸,到时候谁又能知道真正发生过什么呢?
细密的雨幕下,远处靠近海岸高山投射在黑夜的阴影中亮起零星灯火,那是两盏灯,尽管其周遭只有与海水崖壁融为一体的黑暗,邵廷达还是能通过这两点亮光在脑海中勾勒出这艘船的大致模样。
第一道亮光在船首靠近水面的位置,颜色昏暗应该是透过船首舱外不透明的各色玻璃窗映射出来,意味着这艘船并非西班牙王室或大贵族家族船舰,大约又是一艘普通的武装商船。
西班牙王室与大贵族拥有非凡财富,他们的窗户绝不会使用本土制成的那种红的、绿的杂色玻璃,他们会选择威尼斯穆拉诺生产的透明玻璃。
第二道光亮则在稍高的位置,那是桅杆上的吊灯,应该也是被罩在玻璃里的蜡烛灯,在漫长的航行中就指望这些东西指引旁人,防止夜间相撞。
莽虫一直很羡慕九头驸马指挥室的那两块透明水晶窗,就在他目送这条武装商船离开,暗自计算着开战后需要对付多少条敌船,突然远方爆发出猛烈的亮光与震耳欲聋的炮音。
在那艘武装商船的侧面,还隐藏着一艘战船,船舷炮火齐鸣间令邵廷达恍然以为是己方战船出没于此。
那艘船的打击目标并非邵廷达的战船,而是那艘打着两盏灯人畜无害的西班牙武装商船。
中间发生什么距离交战船舰尚有数里距离的邵廷达并不知晓,他只看见远方的阴影中一艘船环绕武装商船用下层甲板的火炮疯狂开火,另一艘西班牙商船则只能用船舱里伸出来的火枪挨打——他们的船首炮因雨天不能使用。
这就是一场舷炮海战的狂欢,西班牙武装商船完全被打得还不了手,战斗意志也极为低下,大约承受不过四轮舷炮轰击便向另一艘船投降。
没过多久,后方开来两艘西班牙船,将这艘已经投降的武装商船团团围住,船上货物抢掠一空,仅留下几艘小桨船放投降的商人回到陆地。
重新分配水手的四艘大船继续向北。
目睹这一切的邵廷达嘴角勾起,向部下发号施令道:“跟上他们,看看这些内讧的西班牙人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