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睢宁等地今年又决口,连年筑堤连年摧,肥了上下官吏苦了两岸百姓,今明两年必须把三万丈长堤修成。南方省下的军费填补这里,阁臣在八月议启用前些年丁忧归故的潘学良,治黄需他,其束水冲沙法甚为精妙,明年就要将此事做成。”
“故,臣预计来年岁入两千七百至三千万,支两千八百至三千二百万,比去岁前岁要好,最多亏空二百万。若无战端,国库且能盈一百两。”
张居正说罢才把目光从书册上收敛抬头,合上书起身踱出两步,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咬紧牙关,当他转过身,才语气正常地说道:“国朝需休养生息,臣以为有五大患。”
“曰宗室骄恣、曰庶官瘝旷、曰吏治因循、曰边备未修、曰财用大匮。”
“臣以为,待与北面停战后,以三年五载使太仓余钱,再以十年将这些弊病一一革除,以富国外示羁縻、内修守备;再以十年,强兵壮马,则可换国朝百年之安定。”
三年五载,太仓余钱。
隆庆皇帝抬眼看向文华殿高高的拱顶,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还能看到太仓一年过完还有余银的样子吗?
如果能看见,就吃一点果子馅饼,就吃一点驴肠吧。
真想看看,真的好想看见冬月里太仓还有银子啊!
“朱翊钧,太子,过来。”
隆庆皇帝没有对张居正的话回应什么,反向一旁端正坐着读书的小太子招手。他们在这儿议论大事听得才刚七岁的小太子都快睡着了,突然被叫道吓了一跳,赶忙小跑过来跪好,却见他爹拍拍身边,问道:“你记得在四岁时,朕给你赐名为钧,是什么意思么?”
“儿臣记得!”
小太子声音清脆得很,他记得个屁,还不都是身边的老头儿们隔两天就说一次,要不然能记住什么,“父皇说,是圣王制驭天下,犹如制器之转钧也的意思,含义非常重大,要孩儿念念不忘。”
隆庆皇帝满意地颔首,张张口又闭上,重重叹出口气,才接着道:“朕想做很多事,想做更多事啊,但国库没有银子,虽位至九五之尊——什么都做不了。”
“天下,就是一副陶器,治天下,如转陶器,你的手艺有多好、你的天下就有多好,有一天朕会把这个做陶器的转轮给你,你会做皇上,要把他转好,你就是那个转钧的人。”
小太子似懂非懂,隆庆皇帝的眼睛里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那是羡慕。
他从他爹手里接下来的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啊!
隆庆元年冬月刚收上很多税,什么都还没干,太仓银只剩一百五十三万两,当年要应支官军俸银、边饷银、补发年例银合计五百五十三万,就够仨月。
还制陶器?那就是一坨泥。
“张阁老,马六甲在哪,那是个什么地方,是过去满刺加国的土地么?”
隆庆皇帝说着,把陈沐的《近海卫所七事疏》抬手拿起,示意张居正来拿,接着说道:“你拿回去看看,是否有可取之处,拿回去看,今日经筵结束了,招锦衣卫都督来文华殿。”
“朕要发锦衣卫去马六甲,不论它在哪,朕都要找到它,一年收税二百万两?”
侍读的阁臣与尚书缓缓退出文华殿的光影里,坐在殿中隆庆皇帝揽着太子肩膀,宽大的龙袍大袖几乎盖住小太子半个身子,世间最强大的皇帝微微晃着胳膊,口中几近梦呓。
“朕会把做陶器的架子为你做好,等你登基,只要转钧就行——过年时替朕多吃一个馅饼。”
“千万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