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起身撩开帐帘,夜风吹来带着泥土清香的空气扑面。
他这个儿子好酷啊!
回过头,陈沐笑道:“看看,你比张千户强多了。他想杀谁,就只能跑到没人的地儿砍树,你能直接拔刀让他交出首级。”
“张傻子……”
显然,陈八智并不认为养父是在夸自己。
可怜的张千户,连儿子都看不起。八郎这句话让陈沐认识到,八郎已经从一个死小孩变成一个死少年,接下来可能会变成一个死青年。
总之这股混蛋的气质恐怕消不掉了。
“觉得别人傻也好、想取谁的首级也罢,别像个莽夫一样脱口而出。”陈沐捏捏八郎的脸,笑道:“放在心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总想着杀人。”
“你看张千户砍树,多傻啊。”陈沐笑笑,“别闷坐着了,明早还要赶路,你跟宗炼一起,对了,你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爹给你提亲。”
八郎仔细思索,缓缓摇头,“我能把炮兵操典改改么,炮口仰太高不实用,离远也打不准,五斤炮打八百步就够了。广西打桂林就是,出八百连城门楼都打不准。”
不是说姑娘么?
陈沐点头应下,道:“行,你改吧,改完我看,一路上有的是时间改。”
八郎走了,留陈沐一个人在帐中坐了很久,想来满是感慨。他是眼看着八郎从小长到大,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长成如今少年,能舞刀能骑马能放铳还会操炮,带着炮队去广西凑个人情都能战场立功。
可惜就是性格不太好,战功得手,弄出些乱子让人情没了。
“将军,路上有许多书生,要接纳他们同行么?”
进京途中热闹非凡,等待秋闱的学子都在这段时日进京赶考,陈沐欣然答应,笑道:“去年不是好年景,松江大饥,道途恐怕不会太平,邀学子同行吧,路上能有些照顾。”
这些人不是赶考者,他们是贡生,去京师求学准备来年会试春闱的,在这些人中有个老举人,年龄已上六十,数次不第,是呼良朋的老乡,名叫叶朝荣,因为年纪太大,陈沐专门给他准备了一架马车供其乘坐。
炮车,谈不上多熟识,还多了颠簸,唯独能减些赶路之苦。
呼良朋倒是挺乐呵,邓子龙统率军队,他乐得清闲,策马扬鞭在官道上查验炮车,闲暇时就在后面跟在老举人车旁闲聊,把老举人侍奉的就差结拜了。
虽然人长得憨,像呼大熊,但为人忠厚老实,很得老举人欢心,一再和呼良朋解释实在是女儿已经出阁,不然非要许给他才好。
陈沐并不知道,明年春闱老举人再次不中,空欢喜一场。而在另一个世界,老举人的二儿子后来帮其父圆了两个梦,在十二年后考上进士,并把老举人三儿子的女儿许给呼大熊的儿子。
在那个故事里,时来运转的呼大熊是挂征蛮将军印的福建大都督,考进士考得眉眼耷拉都考不上的老举人后来被人称作独相之父,他教出的儿子叫叶向高,七年独揽阁务。
一路上陈沐听说了应天府诸地大饥,海瑞施以工代赈修桥浚河,可道途仍旧饿殍遍地。
当陈沐出福建即让邓子龙监军前行,独率家丁前往松江华亭拜会徐阶时他看到另一番景象——百姓因海瑞解职呼号哭泣于道路,士大夫设宴摆酒弹冠相庆。
海瑞的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