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像被割裂两瓣,两套价值观在他心里并行,作为这个时代的人,他能看见海盗肆虐对沿海造成的冲击、乃至更深层对明朝政权的危害。
在清远是没有荒地的,但是在香山,八千亩荒地没人开垦,人们热衷于下海行商劫掠或走私贩运,两年里为了平息倭寇,官军百姓不知死了多少,倭寇也是一样,死的更多。
这是一场内耗。
把南洋、东洋、西洋,让给那些来自西方的野蛮人,最后连北洋也给了野蛮人。
“别人都在抄掠天下,我们故步自封。”
陈沐摇摇头,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实际上他和李旦一样,对朝廷什么能说、什么又不能说,不懂。
“抄掠天下,义父说的是,在孩儿小时候,濠镜澳上没多少番夷,几百个佛朗机人修几座炮台设几处箭楼,更多的还是我们。那时候他们说,他们来自遥远的西洋,后来听说他们占领了大明西边的一大片土地,和蒙古人的国家接壤,说那片大海叫印度洋。”
“现在濠镜有上千佛朗机人定居,再有倭人和其他的番夷,人数近万。我们的船越来越少,要想在海上活下去,就要有大船、大铳,佛朗机人在濠镜设立铸炮厂,用很高的价钱卖给我们,为了得到钱,更多倭寇去抢掠横行大海,商人也只能买船造炮才能出海,最后又变成新的倭寇。”
“义父,为什么大明不能做自己的炮厂,把炮和船卖给我们呢?”
陈沐到这个时候才听出来,李旦口中的‘我们’,并不是说他们二人,而是广义上的倭寇,大明流落在外的海上之子。
面对朝廷,他们两个都是外来人,差别无非是陈沐融入的深、李旦融入的浅。
这个时代或许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像李旦这样的二代海盗,思想就会与一代海盗有根本的区别,明朝对他来说已经是根而不是家。
他说了很多,没有提到志向,但听在陈沐耳朵里却又只有一个志向——他不想死在明朝的土地上。
“义父,孩儿没有别的志向,不想死在陆上。”
陈沐没有直接回应李旦这句话,把杯里的酒饮尽,换了更舒适的坐姿,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知道佛朗机人的国家,有多大么?”
“半个广东,就这么大。”李旦眼中犯疑,陈沐也不解释,只是接着笑道:“他们离大明很远,被另一个国家包围着,佛朗机人应该叫葡萄牙,包围他们的国家叫西班牙,这两个国家的海上力量很强,天主教是他们共同的信仰,教皇在世界舆图上划出一条线,左边给西班牙、右边给葡萄牙,让佛朗机人抄掠全天下。”
“还有荷兰,是我们常说的红毛番;英国,西洋人;他们的海上力量都很强,管他们的倭寇叫做探险家,由他们的王室资助,组建船队征服世界,他们的手段都一样,殖民。”
“所谓殖民,是用他们的船和炮,到一个落后的国家去,打败军队、奴役百姓,把能用的东西运走,连年剥削。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他们这些小国靠着在其他国家吸血来获取财富,变得强大。”
“大明是大国,但已非过去的天朝上国,终有一日会丧失海权,西洋人的大炮巨舰会轰在我们的城墙上,也会被打败、也会被奴役。”
“世界变啦!”
“我也没有别的志向。”
陈沐端起酒壶仰头灌个干净,胸膛就燃起熊熊大火,挥手掷出酒壶摔碎一地。
“宰了他们,把国运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