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显常来这里用饭,酒楼上下颇以为荣。
谢显想了一回,又要了两壶酒,扭头对谢钰笑道:“今日之事,当浮一大白。”
掌柜的不敢问是什么事,低着头束着手下去了。
人一走,谢显就用一种非常诡异而欣慰的眼神看着谢钰,感慨道:“你爹我都不敢这么干。”
但你干了,这很好!
青出于蓝呐。
谢钰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类似的表情和夸奖,他刚在宫里的时候就见到了,来自亲舅舅。
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夸奖。
皇帝甚至还极尽详细地询问了当时肃亲王的反应,十分回味,然后笑出了满脸褶子。
就是一种本来你自己鼓足勇气做了坏事,心中正忐忑,但是呢,周围的长辈非但没有说一句不好,反而整齐地露出一种孺子可教的表情,就很……颠覆认知。
谢显拍拍他的肩膀,老怀大慰,“孩子长大了了。”
谢钰:“……”
长大不长大是这么论的吗
会干坏事,会撒谎,就是大人
知子莫若父,谢钰分明什么都没说,谢显却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
“孩子的世界永远天真,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体现在为人处世上,就是你永远希望敌人以一种光明磊落的方式正面交锋,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孩子们难免会觉得难受,心性略差点儿的,就此一蹶不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譬如说那些所谓心灰意冷归隐山林的,看着胡子拉碴满面沧桑,其实从心性来说,都是些孩子。
他们不能接受现实的恶,更无法适应,所以干脆偃旗息鼓,胡乱找个什么由头把自己包裹起来。
眼不见为净嘛。
谢钰持续沉默。
要制服恶人,很多时候用正确的方法是没用的,这点他深有体会。
就好像审案子的时候,时常证据不足,就需要官员们经常诈一诈罪犯,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亲手去把对手的棋盘扬了。
因为打从一开始,对手就没有守过规则。
看着谢钰眼神的波动,谢显一时没有说话,让他自己慢慢想。
所以说人是不是真正长大了,并不在于他是不是会说谎,更不是让他同流合污,自甘堕落,而是有没有真正接受这世上见不得光的一面,并且利用这一面,来达成自己好的目的。
等谢钰想得差不多,谢显才斜着酒杯,轻巧又迅速地跟他碰了下。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来想过几年再传授于你,但看你现在无师自通,为父十分欣慰呀!”
“叮”一声脆响,杯中酒液轻轻摇晃,谢钰终于开口,“我以为您会希望我成长为一名直臣。”
谢显大惊。
“我到底干了什么,竟让你产生这种荒唐的想法!”
谢钰:“……”
倒也不必这么惊恐。
当心陈琦撞柱给你看!
谢显语重心长,“儿啊,你可千万别误入歧途!”
直臣的下场往往都很惨。
谢钰:“……”
谢钰终于没忍住,给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被谢显这么一闹,他心里确实舒服多了。
酒过三巡,谢显忽道:“权力,真是可怕,对吧”
谢钰夹菜的手一顿,短暂的沉默过后,低低嗯了声。
没错。
方式也好,方法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真正令他心情微妙的,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权力的可怕。
原来只要他想,就足以将黑的变成白的。
从肃亲王府出来之后,谢钰就一直在想,当时的自己跟曾经的先帝、肃亲王,何其相似!
当年的他们,是否就是在一次次这样的诱惑和成就感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有那么一瞬间,谢钰甚至忍不住想,在尝到权力的真正滋味后,他会不会堕落,有朝一日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老实讲,他并不讨厌权力。
天下没人真正讨厌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