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物证,没有人证,甚至连仵作都不能再从那骷髅架子上看出新的线索……
平心而论,单从一具骨架推断到现在这个地步,任谁也要夸一句“能干”。
涂爻在那份卷宗上画了个圈,“先派人在那边盯两天,静观其变,剩下的,再说。”
如果凶手当真是王河的家人和邻居中的一人或几人,衙门忽然连着去了两天,说不定有胆子小的已经慌了。
人一旦慌乱,就容易露出马脚。
谢钰点头,“是。”
眼下除了以静制动,似乎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若白石镇的人永远不露马脚,恐怕本案也将沦为悬案。
涂爻看了谢钰一眼,“看开些,人力有尽时,尽人事,听天命吧。”
乍一听,这话大约实在不像个府尹该说的话,但事实如此。
许多事情光人尽力不够,若天公不作美,谁也无可奈何。
涂爻为官多年,经手的案件不知凡几,便是悬案也有许多,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倒是谢钰,这应该是他入开封府以来遇到的第一桩可能成为悬案的案子,一时迈不过去那个坎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初入江湖时,人总是踌躇满志,觉得天下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但活得越久,你就越能发现,世上有太多拼尽全力也够不到的无可奈何。
然而谢钰考虑的确实另一件事。
“大人,”他问,“若此案破获,凶手果然是王河的家人或邻居,会怎么判?”
涂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确实长进了。”
以前的谢钰只管抓人、断案,恪尽职守,至于破案之后怎么判,从不过问。
简洁,高效,冷静,理智,无论什么案子都能公平公正地看待,不掺杂一点私心杂念和偏袒。
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冷酷。
当然,他没有错。
非但没错,简直完美极了。
但恰恰因为办事太过完美,反而不像个活人了。
而现在,谢钰竟开始主动询问处置方式,就证明他的关注点已经从单纯的为朝廷办事,维护律法威严,扩大到关乎百姓。
看似只是一点变动,实则区别很大,足有从执行者到执政者的区别那么大。
证明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长辈们眼中的孩子,确实已经准备好蜕变成大人了。
涂爻反问他,“律法中如何写的?”
谢钰对大禄律法早已烂熟于心,当即不假思索道:“父母杀子,徒八年,或流五百里,若有情由或年过六旬者,罪减一等;情节恶劣者,两罚并举。余者,杀人偿命,与生人无异,若有情由,可酌情减刑。”
若单纯按照律法来判定,只要杀了人,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可能无罪赦免。
除非……
“除非恰逢天下大赦,”涂爻伸出两根手指,“或死者确实罪大恶极,凶手为图自保或救他人,不得已为之,并有足够的保人。”
后一条的要求太过苛刻,非但要陛下亲自许可,一般凶手也很难找到足够的证人和保人。
说白了,杀王河的凶手和帮凶如果能自首,照现在的民意来看,至少能减刑。
但除非动手的是父母,不然肯定还要坐牢。
所以从他们的立场来看,大家都死咬着不放才是最好的结局:
混账败类死了,谁也不用受罚,皆大欢喜。
另一边,案子陷入僵局,马冰暂时也没有什么事,就回药园整理药材。
中间王衡过来喊她搓药丸,顺便问起案子,听了也是摇头,“统共就那么几根骨头,难为你们查到现在。”
药丸要先熬药膏子,待稍稍放凉却又没彻底凝固时搓成小圆球,然后以裁剪好的油纸或蜡丸包裹好备用。
马冰手脚麻利,很快搓了一堆,王衡就骂两个小徒弟,“看看人家,再看你们,没吃饭呐?”
两个已经晋升为学徒的药童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卯足了劲儿继续加油。
搓丸子这事儿,快点慢点也没什么要紧嘛!
师父就是忒要强了些,凡事都爱跟人攀比……
剩下不多的时候,王衡就不用马冰帮忙了,自己也不下场,直勾勾盯着两个徒弟弄,看得两人后脊梁骨一阵阵发毛。
药膏油腻腻的,马冰和王衡就坐着马扎子蹲在井边,一桶桶打水,一遍遍搓香胰子。
“不怕说句混账话,”马冰叹了口气,“我倒希望这案子一辈子破不了。”
论理儿,医者合该将天下生命一视同仁,但是个人就有偏好。
她能理解谢钰的立场和想法,但私心而论……
罢了,反正她就是个偏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