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她没说,实在是说出去太过丢人。
当时王河已经输红了眼,跑回来翻银子没翻到,还打了一家老小,邻居们拉都拉不住。
最后,竟还是放高利贷的人拿住的。
那会儿家里已经没银子了,面对举起来的斧头,王河竟丧心病狂道:“女儿,我有女儿,她们虽然年纪小,但好好调教几年,一定会出落得很漂亮!”
当时王香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
她再看王河时,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彻底死了心。
原来自己的丈夫,早就已经死了。
当时来讨债的是个大胡子,跟着的人都喊他“六爷”,原本王香是很怕他们的,可听王河说了那样的话后,竟觉得也不过如此。
六爷当时就给了王河一巴掌,“他娘的,老子自认不是好货,没想到你竟更不是个东西!”
虎毒不食子,这厮竟要卖女儿了!
“老子是放高利贷的,可不是拐子!”
说罢,一把夺过手下的斧头,亲自剁了下去。
“他一走几个月,你们不担心么?”马冰问道。
王香看了她一眼,“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还担心什么?”
开封府辖下,轻易没人敢拿活人抵账。
王香往屋里看了眼,眼神柔和,“他不回来,倒还好些。”
“他是被人杀死的。”谢钰看着她的脸,缓缓道。
王香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嗯,猜到了。那样的人,早晚给人打死。”
离开王家时,谢钰和马冰一时都没说话,离开老远了,还忍不住扭头看向那座探出桂花树的小院。
“也许,也许我们根本不该来。”马冰叹道。
谢钰没做声。
前面有人赶着一群鸭子经过,两人忙勒住缰绳,站在路边等他们过去。
“不,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张于村。”马冰喃喃道。
如果一开始不去张于村,就不会发现那副骨架,而不发现那副骨架,就没有今天的局面了。
谢钰知道她起了恻隐之心,但并不赞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杀人自然要偿命。”
“真的所有的凶手都该死吗?”马冰反问,言辞陡然尖锐,眸底也像沁了一层霜,“杀人的真的都偿命了吗?”
王河分明是个败类,活着害人害己害国害家,死了才是皆大欢喜。
在她看来,那凶手不过为民除害罢了。
“马姑娘!”谢钰微微抬高声音。
马冰平静地看着他,在等接下来的话。
谢钰很想告诉她律法是没错的,杀人的都偿了命,可这些日子以来他看过的卷宗和旧史,却无一不颠覆着这个认知。
他甚至已经产生了怀疑,怀疑这些年来自己所坚信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他也渐渐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父母和舅舅都不想让他看那些东西。
一个古老的王朝想要站住脚,势必要掩埋许多黑暗的过往,而随着岁月流逝,那些黑暗层层积累,就会演变成一种常人难以接受的扭曲的道理。
但凡心性略有不坚者,都会大受打击。
谢钰终究没有说出口。
马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的,谢大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不过是善良人欺骗自己的鬼话,那些凶手和欠债的都成了大爷,坐享荣华富贵……”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力抿起两片菱唇,双腿一夹马腹,猛地跑了出去。
第79章 鹅卵石
马冰并未走远。
谢钰赶上来时,发现她正高坐马背,远远看着路对面河边洗衣服的几个女人,其中就有之前遇到过的小丫母女。
眼角的余光瞥见谢钰打马过来,马冰扯了扯缰绳,大黑马打了个响鼻,有些烦躁地踱了几步。
它觉察到来自主人的不快。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
这条河自西而来,横穿白石镇,自开封府西门入城,蜿蜒向东而去。
河面颇宽,正值丰水期,水势甚大,隔着老远就有哗哗的流水声袭来。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慷慨地洒在河面上,将激起的水花都映成金色。
早在白石镇落成之前,这条河就已经存在了,昼夜不息,日夜奔腾,不知送走了多少代人,也不知目睹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
被水汽侵染的空气中带了河水特有的气息,看着滚滚东去的河面,马冰缓缓吐了口气,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