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来了,辛苦啦。”
阮离感觉到掌心里纤长似蝶翼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像是也带起一阵柔风,掠过了他一路上都有些不定的那颗心。
和明今一起暗自回京处理完事情,阮离便快马加鞭甩开队伍独自往回赶。
那人的眉眼和举手投足总在他眼前浮现,皇帝对赵太尉做的事也还压在他心头,没来由的不安促使他日夜兼程地往她在的地方去。
但阮离一路到了长乐县城里时却突然生出了点怯意。
在这之前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心绪,他之前的人生只有爷爷和沈云松两个人,生活中只有战场和伤病,领兵四方也心无挂碍。
可这回,只是刚从有卫栀在的阮府和小超市里离开,阮离便开始计算归期。
他似乎能模糊明白自己心中所想所愿,却又害怕自己的心意会唐突了那人。
风尘仆仆回了阮府后,阮离先沐浴换上了据他观察会被她悄悄多看上几眼的深色衣服,才去城外寻她。
见她深受城外情况影响而情绪低落时,阮离也立刻按下那些起伏的心绪。猜想卫栀也许想先独自静一静,他便一路远远跟着她从城外到阮府门口,又趁她在店里发呆时提前绕进小间沏好了热茶。
静完了,应该也需要有人能陪陪她吧。
阮离这样想着。
“糖吃完了?”卫栀继续出声问道。
还虚掩着卫栀眼睛的那只手轻轻动了动。
出发前卫栀给他塞了包糖,还打趣让他一天只能吃一粒,得在糖吃完之前回来才能再有糖。卫栀数过糖的颗数,没想到阮离当真在剩最后一粒糖这天回来了。
“对,回来找你讨新的糖来了。”阮离答道。
卫栀嘴角微扬,笑了笑,“阮离,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吓到你。”
顿了顿,如愿从他略显僵硬的指尖感觉到阮离没来得及掩饰的紧张后她才说:“我想你了。”
这些天阮离不在,卫栀好多次下意识回过头去都没能如往常一样看见他,几次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确实想他了,也就直接告诉他了。
人生无常,卫栀不想错失什么。
阮离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敏锐地听见了沈云松急匆匆的脚步声。
“阮离!你总算回来了!”沈云松一把推开门,见两人杵在门口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没注意到两人都有些不太自然的神情。
“你俩怎么站在门口?”
沈云松绕过二人,径直走向木几,端起正适合入口的茶一口饮尽。看见那碟现成的瓜子仁后他正打算抓一把,手背便传来一阵剧痛。
“阮离!阮爷爷说过,不能对自己人用暗器!”
阮离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顿。
这次捕捉到了他的变化,沈云松忙问:“京城出事了?”
沉吟片刻后,阮离放弃那些迂回的说辞,言简意赅道:“赵太尉病故了。”
“砰!”沈云松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
*
皇宫内。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正端坐在御书房内闭目养神,手边的金边矮几上摆着一碟嫩豆腐,一双嵌银红木箸还搭在鎏金玉碟边缘。
“皇上,今儿的豆腐不合您心意吗?”
身旁的大太监周仲跃弓着腰,问同样已经头发花白的皇帝。这么多年来,皇帝每日都要吃一份豆腐,御膳房不该出错才对。
皇帝摇了摇头,“豆腐无过。”
“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朕这儿用不着这些镶金绣银的东西,”皇帝抬手虚虚指了指身前的矮几,“她们自己用就行了。”
“太子妃也是记着千秋节快到了,才想着制些新物件儿。”
周仲跃知道皇帝最是节俭,看不得这些奢侈物件。寝宫和御书房的陈设都是最简单素净的,也许连个五品大臣的排场都比不上。但他还是打着圆场。
皇帝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语调平静地问:“连你也觉得朕快死了?开始向着那不中用的东西了?”
“奴婢不敢!”周仲跃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脚边,胆战心惊地不敢再发一言。
“不敢?”
皇帝服完今日的丹药,把还攥着几根灰白的头发的左手收进袖里,用满是皱纹的右手拿起红木箸,轻轻夹起一块嫩白的豆腐送进嘴里品尝。
“朕是不是该等等你们,好让你们再把赵家老头带走,助长那阮家小儿的威风?”皇帝的神情语气均并不见怒意,但浑身都散发着不怒而威的压迫力。
“别以为朕不知道阮家那老头借着云游的名义背地里在做些什么。无非是想治好他的乖孙,好做更大的图谋。”
“二十年前他能带兵打仗壮大实力,十五年前能找到棉花一物制出棉布替代昂贵的丝绸以收买民心,十年前用这做豆腐的法子在朝廷官员间结党营私,五年前开始设法让百官劝谏朕给太子让位。”
“如今,他难道就不想自己来坐坐这皇位吗?”
皇帝似是在问周仲跃,又似是在问自己。
“看来他死了儿子儿媳还不够。”
周仲跃背上冷汗直冒,却连头也不敢抬一下。皇帝最近阴晴不定,总会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他知道了很多惊天的大秘密,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的。
他已经熬死了好几任私下为太子卖命妄想泼天富贵的蠢徒弟,深知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都只有自己活命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