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气氛一度凝固了。
“小红,把拍下的东西交出来。”
床上半躺的人无动于衷,冷冷注视着对面向她施压的男人。
醒过来腹中空空,却迎来一张质问你的眼镜晚娘脸,任谁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无人机都要实名登记,很容易就知道是你了,你别装了。”
“我装什么?”吕虹像被触碰到逆鳞,眼圈一红,看上去要哭了,实则是她发怒的前兆。
“你该不会以为我看不出吧?”刘同贵见她油盐不进,脸色罩上寒冰。
“你无非是想在吕竹前面赚表现,你那点心思我劝你还是早点打消得好。”
吕虹刹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集中在鼻管,应该是鼻血涌出来了,刘同贵还在继续说——
“会点小聪明你就以为你行?你不可能把人救出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偷跑出去,又偷跑回来,你没想过你的行为会把全医院的人都感染?你怎么不在外面自生自灭了?”
多年相识,刘同贵还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也是因为她的行为怎么看全方位都是的错,除了她自己那点爽,平日里看上去闷不吭声温顺老实,可偏生关键时刻跳起来就给你捅个大篓子的就是她,怎么不叫人恨得牙痒痒!
然而吕虹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脸上竟然出现了不耐烦,只差明说“我对别人死活不感兴趣”,纵使风度涵养非常人能比的刘同贵,也禁不住腮帮子抽动。
“那可不一定。”她傲慢地说,“我也有成功过,你想都想不到的事。”
“举例。”
“没例子,你可以出去了。”
妈的,凭什么说她不行?
她专门租了车,准备独自把人拖出来,让吕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是刘同贵的人装备设备比她齐全,新闻里的英雄就是她了。
刘同贵冷淡的神色隐隐透出轻蔑。
“博物馆曾经被一个巨人设了围墙。”
刘同贵一听,立即严肃起来, “什么墙?说专业词。”
她没理他,“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只有老娘我,一个人出来了。”
她展开双臂,做了个翻越的姿势,神情因某种回忆的精神力量而大放光彩,然后她垂下双臂,倒回病床,得到升华,不再为刘同贵的蔑视而恼怒。
人生的有些时刻,一次就够用一辈子。
“博物馆那段过往写回忆录的太多了,你的课题要加入新元素,写别人不会写的,你才有可能成功。”刘同贵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打破她的臆想。
两人又吵起来。
“你知道你现在样子像什么吗?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鸡。你雇佣他们,根本就不是想救人,他们拿着枪,进去想杀谁救杀谁,杀了人之后,他们可以把人伪装成自杀,或者一把火烧了,把所有的都推给病毒——现在上了新闻,就想洗白成英雄,你们研究院造神造得走火入魔了我看是。”
“你果然进去了。”刘同贵神色阴郁,“研究院研究院,你现在的饭碗也是研究院提供的,你做出了什么成绩有权力指控研究院?”
吕虹这些年端研究院的饭碗一直端得不牢实,被刘同贵一语戳破,她又败下阵来,气得嘴唇都在抖,就让伶牙俐齿的大教授抢了先。
“他们的任务就是带出别人不可能带出的病毒样本,他们达成了,这就够了。再过多要求,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可是清道夫。”
吕虹一愣,“清道夫又怎么了?”
“没怎么,那些人常年去别人不去的地方作业,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带枪很正常,他们心性跟你我这种普通人不一样,难保不会干出——”
话还没说完,病房左侧的玻璃窗忽然发出震耳欲聋一声响,两个成年人惊慌失措,一个滚进床底,一个翻进沙发后。
外面一道黑影再次撞击玻璃,这次撞碎玻璃穿进室内,像个陀螺在地上打转。
待那东西停下来,吕虹眼睛红了。
千疮百孔的猫头鹰,躺在地上摇晃如不倒翁。
“咦,怎么这么冷?”轻松的男音像针扎破紧张的氛围。
浴室门开,水汽蒸腾,围浴巾的半裸男揉着头发走出来,上抬的臂肌一顿,对上两个脸色一红一青正做出标准伏虎趴地式的大人。
吕虹坐在离破窗最远的地板上,拆解小蜻蜓,拆到摄像头时,她拿起控制器,取出储存卡,反手放进衣兜里。
原本,她一心想做给吕竹看,还没考虑把视频用来干别的,但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于是她手几次按上了媒体电话的拨打键。
可,这个时候播出去,就偏离她的意愿轨道,而吕竹将会看到的,是他们成年人的一地鸡毛。
那个令她左右为难的人偏偏现在就在这里,披了根毯子在她周围绕来绕去。
“你可以先去睡。”吕虹对他说。
吕竹置之不理,做起深蹲让身体发热,连做几个,又做拉伸,蠢蠢欲动,精力无限的样子。
“再等等,偷袭一般在半夜。”
吕虹再叁确定,他脸上的表情,是充满期待。
期待?她无语。
在室内这种安全之所,还被人从高空攻击,对他来说,竟是一种有趣。
但由于他这种搞不清楚状况,呆在这个房间里的紧张,害怕,压抑,都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又是年轻男性发散在空间里,无处不在的荷尔蒙。
刘同贵走时的态度还历历在目——见到吕竹半裸身体从她房间的浴室走出来,刘大教授表情黑得滴水,偏偏吕竹还不肯回自己房间,坚持要留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里,说要和他家大人在一起。
亲人和亲人聚在一块,本就是天经地义,而吕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也正是需要人陪。
“小竹,好好教教你姐姐。”刘同贵撂下这句话,临走看了眼破窗,可能想叫人来修,但现在医院人手紧缺,他也忙到了分身乏术厌恶事端的地步,最终还是没叫人来补窗户。
半夜,吕虹灯前修理小蜻蜓,她不是专业的,修得磕磕绊绊,但她经验看得出,即便交给老工程师,老工程师也只会让她以旧换新。
想到小蜻蜓恐怕是这辈子再也无法飞了,好似她的人生再也无法飞跃藩篱,无法再有华彩,眼泪就溢满她的眼眶,还没掉下来,本该熬不住躺她床上睡大觉的人突然说话了。
“妈妈,你拿了别人的东西不想还,他们才这么对你的吗?”
她的背影猛的一抖,她总是这样,特别敏感,容易受惊。
“……你不要学。”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堵温暖的墙突然围上来,是吕竹披着毯子来到地板上,从后面圈住了她。
他前胸挨着她后背,并没有其他多余动作,只是对他而言,靠近她和她相依,是从小养成的亲密习惯,而对于她,如今却是需要掩藏的心悸。
他曾为了小女友不愿再靠近她她不动声色往前挪了挪——可是,她为什么要浪费大好机会?那些人不总说她绿茶婊吗?心中升起恶趣味,挪动的屁股一顿,又想偷偷挪回去,可女性身体却本能惧怕后面那堵高热身体带来的压迫性,与她意识背道而驰地僵硬,不肯迁就。
……旱了太久,茶不起来了。
背后身体却猛地移上来,覆盖住她,紧贴住她,她清瘦的肩胛,背脊,刹那就被男性饱满胸肌填满,高热得令她晕眩,耳边嗡嗡回响他的咋呼——
“干得好,你凭本事拿的,凭什么要还?”
“我听见之恒爸爸说让你还回去,他可真配不上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
是你的道理站不住脚好吧?
“妈妈也是,不还就不还,打定主意就坚持到底啊,想要又不敢要,摇摆不定,你应该真诚一点。”
“闭嘴。”她微恼,“我要拿了你最爱的东西不还,你心里怎么想?”
“我会想,原来妈妈对这个感兴趣啊。妈妈很少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的,简直太好了。”
她的心脏,一涨一收,涨,是因他感到温暖,收,也是因他而感到酸涩。
他是魔鬼吗?如此蛊惑着她,偏离世俗逻辑,可他知不知道,他越是慷慨激昂,包纳接收,就越衬托得她这个大人,封闭,守旧?
“可怜的妈妈,吓得一直在发抖。”他忽然搂紧了她,结实手臂从她前方横抱住她肩头,并不阻碍她手上的修理动作,几滴水滴落在他手臂上,他恍若未察,任由那些水滴穿透他身体,滴入他心尖,泛起一阵涟漪。
他可太喜欢这样的情感共振了!就像回到母胎一样!
光从她左边床头的灯打来,她说开大灯太招摇,整个室内就两盏床头灯,他在后面看去,她逆光的侧颜是女性秀气的轮廓,勾着头,从眉到鼻尖,再到紧抿的嘴唇,每一处都泛着细密的金色绒毛,柔美之中又满是郁郁,特别是滑过她脸颊滑到下巴滴落的水珠,他视线全集中那里。
仿佛那是他与她的连接点,水珠一滑,却有几滴滚入她病服的衣领之下,令他手掌动了动,贴着那柔软脖颈,插过锁骨,滑入病服的衣领之下,猴子捞月般瞬间捞起,又回到她肩头。
宛若雕塑的面孔静静探出背光的阴影,探过女性柔美脖颈,挺直的鼻子因深嗅而抽动,鼻尖若有似无刮过这位默默守护他而受伤的女性的颈部皮肤,探寻到那抹馥郁幽香,又缩了回去,缩回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