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和苏冥可借助的力量实在太微笑,别说宋铭如今是皇上,就算仍然只是个纨绔皇子,他们也不见得就斗得过他。身份地位财力人力都相差得太远。听苏冥的口气倒是还算胸有成竹,只是若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话,他就不会在清算朝臣时,如此不计后果。
“十一……十一……”宁璨见她心不在焉,唤了两声。
伶俜反应过来,抬头看他,犹豫了片刻,道:“表哥,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苏冥其实是……”
“其实是什么?”
伶俜深呼吸了口气:“是沈鸣。”
“啊?”沈鸣二字对宁璨来说毕竟陌生,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伶俜一字一句道:“沈鸣,济宁侯府的世子,我的夫君。”
宁璨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他还在怔忡中,门口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正是宁任远。伶俜还想着怎么同舅舅说,见他既然听到了,那就干脆一块儿开诚布公。
宁任远先前想着伶俜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方才来找她想继续商量。现下听到这消息,比儿子还惊愕,结结巴巴道:“十一,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伶俜笑了笑:“舅舅,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宁任远一双眼睛盯着外甥女,颤颤巍巍挪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因为太过惊愕,差点没坐上椅子滑下来。
伶俜也知道这消息对他们连说是个惊天霹雳,两人虽未见过沈鸣,但她在他们面前说过沈鸣许多的好,两人关系如何宁家的人都是知道的。
她看了看宁氏父子不可置信的目光,稍稍正了正色,娓娓道来:“之前沈瀚之出事的时候,你们也大概知道了,当年他是因为魏王和李贵妃的关系而故意设计杀的自己亲生儿子。但其实还有更深的内情,当初在苏州侯夫人并非病死,而是因为发现了丈夫与李贵妃的奸情被沈瀚之灭的口。那时世子还才三岁多,恰好让他撞见了,沈瀚之就给找人给他下了蛊毒,让他失去了记忆,每个月朔日还会失去心智发狂。对外称是儿子煞气重,送去了寺庙养着。”
宁任远接话道:“所以后来世子知道了真相,沈瀚之要灭口?”
伶俜点头:“没错,只是沈瀚之没想到世子其实没死,而是被皇上救了。但他烧伤严重,虽然是捡了一条命,但面目全非,找了神医勉强治好了脸,却也是换了一张脸。”
宁任远惊得轻呼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之前魏王和李贵妃,其实就是世子报仇?”
伶俜回道:“算是顺水推舟吧,秦王要做大事,他又要报仇,两人结成了同盟。”
一旁的宁璨听得云里雾里:“那他现在这般是要闹怎样?就算是替皇上清算,也不是这个法子!”
伶俜咬咬唇,有些犹疑:“这件事我都不知该如何启齿。”
宁任远急了:“十一,舅舅向来把你当亲生女儿的,这么大的事你瞒了我们这么久,可别再什么都捂着不说了!有什么事,舅舅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会护着你的。”
伶俜眼睛蓦地有些发红,深呼了口气道:“我和皇上的婚约,其实是当时宋玥对我纠缠不清,皇上挺身而出帮的我们,就是一桩掩人耳目的假婚约。但现在他好像动了歪心思,想把我从世子身边抢走。”她顿了顿,“当初皇上同世子说好,等世子助他大权在握,就解除他和我的婚约。哪晓得如今他生了别的心思,世子怕夜长梦多,所以清算那些朝臣的时候,少不得用了一些激进手段。我现在怀疑,这正中了皇上下怀,就等着清算差不多,像舅舅这样清正的臣子联合起来参世子一本,他就能顺水推舟将这些事都推在世子身上,找个由头将他除掉。”
宁璨惊得脸都白了,就连宁任远这种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也骇得不轻,良久才道:“刚刚你只提醒我苏冥是被皇上利用,我只觉得是那么回事。现在说清楚来龙去脉,才晓得原来如此,真是细思极恐。”顿了顿又道,“只是苏冥也未免太冲动了些,这一个月不到,几十条人命啊!”
伶俜想了想道:“以我对世子的了解,他绝不会滥杀无辜。我仔细看了下几个下场最惨烈的朝臣,不是证据确凿的罪恶滔天,就是跟国公府世子苏凛案有关。”
宁任远常年外放在浙江,对苏凛的案子只是听闻,完全不知内情,听她这样说,奇怪问:“苏凛案如何了?”
伶俜道:“苏凛当年是被李贵妃陷害的,是为了把前太子拉下来。自然少不了一些大臣的推波助澜,这其中就包括了李尚书和韩子洲。先前世子还想替舅舅翻案,但如今恐怕是不成了,我寻思着他是干脆公报私仇。”
宁任远感叹道:“我只知苏总兵戎马二十余载,为朝廷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当年被皇上下令处斩,还感叹唏嘘过,没想到竟是夺储的牺牲品。”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傻孩子,这些大事,你们怎么都不同舅舅说?就算舅舅本事不大,也能多个人商量。”
伶俜也有些惭愧:“以前只是想着不连累舅舅,所以没告诉你们。”
宁任远想了想问:“那你们有何打算?”
伶俜道:“先前不知道皇上的心思,苏冥本是打算帮他铲除异己,还了他的救命恩情后,就功成身退,我们两个去江南安安稳稳过日子,但如今恐怕是不成了。最糟糕的打算无非就是逃走。”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若是皇上真有心夺人|妻,除掉苏冥,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这件事决不能马虎。”宁任远挥挥手,“你放心,舅舅会想办法的,如今首先是拖住朝中一干对苏冥的做法恨之入骨的朝臣,不让他们联合起来去对付他就好。其他的咱们慢慢想办法。”
伶俜闻言感激不已,她感受到的亲情太少,除了祖母,就只有姨母和舅舅一家,竟是比谢家那一大家子好了太多。她其实并不想将舅舅一家卷进来,但若是不坦诚,又怕他成为宋铭的帮凶。想了想,心下决定,若日后和宋铭真的反目成仇,自己舍上一条命也要护住他们。
在伶俜与舅舅开诚布公的时候。这厢皇宫的御书房里,只剩宋铭和苏冥二人。
“虽然我给你的名单,你已经帮我处理大半,但你的做事方式太过激了些,弄得朝中风声鹤唳。若是剩下那些朝臣联合起来参你一本,你让我怎么办?”
苏冥道:“陛下放心,若朝中大臣联合起来参臣,臣绝不会推脱在陛下身上,陛下公事公便好。”
宋铭笑:“我知道你是想快点办完这些事,好与十一双宿双飞,但事情是急不来的,你也别太急功近利。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这个新帝,我不好做的!”
苏冥面无表情看了看他,点头:“臣理解陛下处境,不管怎样,臣这条命是陛下所救,为陛下分忧解难,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宋铭笑靥如花:“瞧你这话说的,若是你有个什么好歹,可要十一怎么办才好?”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什么似地问,“九州堪舆图有下落了么?我得到消息,辽王也在寻这张图,可不能让他先得了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苏冥摇头,淡淡回道:“先前有了点眉目,如今线索又断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寻不着,不过陛下放心,辽王那边的动向,臣已经安排了番子盯着,就算咱们拿不到,也绝不会让他先拿到。”
宋铭点头:“如此甚好。”说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凡事慢慢来,真的不用急的,不过是大权一时不能收归,要让十一多在皇宫待一阵子罢了。”
苏冥抬头对上他那双一如既往邪魅又无邪的桃花眼,勾唇轻笑了笑:“陛下说得是,确实是我冒进了。”
☆、115.一一五
伶俜之所以选择将真相告诉舅舅和表哥,一来是对他们信得过,二来是她如今身在深宫,与苏冥能相见的时候太少,而这种不能相见,十有**就是宋铭从中作梗,以至于两人连消息都不能互通有无。舅舅如今得知苏冥的身份,定然会找他出谋划策,好过他一个人在外头单打独斗,徒留自己在宫里牵肠挂肚。
回到宫里已是暮色时分。宋铭这两日,不知是不是庶务繁忙,未曾来过锦绣宫跟她一起用晚膳,今日倒是又来了。一进殿内,就往圈椅上一靠,撑着头连连哼哼唧唧叫累:“原来做皇上这么多烦心事,早知道就不当了,还不如做个闲散王爷,卖卖胭脂香露来得自在。”
先前听他说这些话,伶俜只当他改不了纨绔习性,如今却觉得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罢了。她不动声色地默默看他,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模样,行为举止仍旧是绣花枕头似的纨绔子。
她不知道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掩藏内心的叵测,还是做戏做久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孰真孰假?他和苏冥识于总角之年,相同的年龄,相似的成长经历,甚至连名字都相似,命中注定的莫逆之交。她还记得苏冥说过,小时候的宋铭不爱说话,掉入山上的坑中,甚至不会呼救,被他救起来后,便一直缠着他跟着他。那时候的宋铭,也是惹人怜爱的单纯孩子罢。成长会让人改变,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让人变成一个连挚友都要加害的人,这还是令伶俜无法接受。
她又想起他害死两个亲兄长后,从未表露过半点愧疚和难受。兴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情感。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却要夺走挚友的妻子,伶俜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思。相较之下,当初宋玥对她的心思,虽然她反感又厌恶,但她确实是能体会到的。而面对这个人,却半点体会不到,他对她的情意。
宋铭兀自抱怨了几句,见她怔怔然立在原地,咦了一声:“十一,你怎么了?今日不是出宫去了宁府么?是不是遇到甚么不高兴的事?”
伶俜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我虽在宫里,却听到不少世子的所作所为。今日回到宁府,又听舅舅说起,竟是杀了不少人,弄得朝中风声鹤唳。舅舅看不下去,正打算联合其他同僚一起来皇上跟前参他一本。”
宋铭眉头微蹙,叹了口气:“我先前也是把愉生叫来说这桩事,我不过是让他找出那些人的罪证,方便我问罪罢黜,哪知他手段如此激进,这一个月不到,弄出了几十条人命。虽说看起来都是证据确凿,但在其他朝臣眼中,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说罢,朝她看过来,试探问,“宁尚书真的打算和人联合起来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