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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接走
翌日,子吟走到武府门外,便见白家的士兵都撤走了,附近的走贩看军老爷离开,就陆续回到往日的位置,重拾他们的生计。
子吟看着大街上的喧闹,突然就抬腕看了看洋表,假若一切顺利,子良和梨子现在该已坐上接应的车子,离开邳县了。
一阵脚步声从後走来,陈胜的声音便自身後响起:「武先生,最後一天,你可有地方想去?」
子吟目光扫过府外的大街,良久,却是并没有踏出一步:「没有,今天也在府里吧。」即使他有想去的地方,然而陈胜贴身不离的护卫着,就如何也去不了,「明儿的火车都安排了吗?」
「是,都安排好了。」陈胜道:「明天正午出发,镇帅说,他会亲自来接。」
子吟目光微凝,胸口里,就有苦涩渐渐的蔓延,教他窒息。子吟垂下眼睫,含糊地道:「这样啊……」接着却是转过身,往府里走去了。
「武先生?」陈胜的声音便有点错愕,「怎麽了?」
「没事。」子吟便牵强的扯出笑容,道:「是时候向大娘请安了。」
武夫人被婢女缓缓扶起,喂上每日的药汤,她把汤匙含进嘴里,慢咽轻嚐,年纪大了,药汁是越苦越能嚐出其中的甘来。
守在门外婢女却是突然走来,福了福身,说:「夫人,庶少爷说有要事,希望您能与他见面。」
武夫人才刚起床,脸上还一副病怏怏的,可听得庶生的来了,眉头当即不悦的皱起,「这大清早,他说见我就得见麽?让他等﹗」
「是。」
悠悠地把一碗药喝下去了,武夫人就让婢女拿雪花膏、口红来,梳理着披散的头发,她细致的雕划出一双凤眼,掩盖下眼尾的深刻纹路,直至在铜镜前看满意了,才道:「行,让他进来吧。」
婢女领了命令,过一阵子,便带着子吟进卧房里。武夫人从上至下,不冷不热的打量着武子吟,问:「有甚麽事?」
子吟便站到床边来,略微垂头,「大娘,早安。」
「行了……」武夫人抿了抿红唇,心底说不出的烦腻,这庶生子的态度,和小四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低眉顺眼、装模作样。然而她却不能以待小四的态度待他,因为子吟是武家唯一剩下的儿子了。
「有甚麽事?直接说吧。」武夫人咽下心底那口闷气,问道。
「今天开始,府外的白家士兵已经全撤去了,往後任何人出入府里,他们也不再过问。」子吟对大娘心底的想法并不知情,只希望自己带来的消息,能令对方重展欢颜:「他们还留在邳县维护治安,大娘若有任何需要,也可以请他们帮忙。」
「怎麽?他们现在都听你指挥了?」武夫人神情微动,「那请他们滚回盛京可以不?」
「大娘……」子吟就平心静气的解释:「子良的兵没了,邳县总需要士兵驻守,以免别人来侵占。」
「哈……」武夫人听了却是抬头,恶狠狠的瞪着武子吟:「那三少帅带兵来杀了子良、把邳县占了,如今还怕别人打来吗?」
子吟神色复杂,就说:「人死不能复生、邳县也不能回到从前……大娘,白家士兵一直守在府外,就是对我、对您的尊重。」
武夫人冷冷的扬起唇,就说:「你到底是武家的?还是白家的?竟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子吟一时就沉默下去了,他默默的蹙紧着眉,有太多的隐瞒,使他把心底的一切话都压下去了——因为他无法解释,也无法说明。
「我可不感谢你﹗」武夫人道,「我恨不得那姓白的知道你这家伙多会装模作样,就跟你娘一样﹗」
子吟听着武夫人的数落,目光渐渐的黯下,日复一日的请安、好言相待,却是始终没有换来武夫人的接纳。
子吟突然就意识到,他与大娘是永远不可能说通的。不管做甚麽,她总会往恶劣的意图想去,这观念从很久以前就紮了根——大娘厌恶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出生以前,就一直威胁着她的母亲。
她始终是认为自己在谋着家里的位置,害着子良。
然而讽刺的是,他现在却是不得不背叛白家的信任,就为了子良能活下去……
也许当大哥、怒洋知道了他在这所做的一切,就真的要如大娘所愿——认为他『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子吟无意再与大娘争辩下去,面对着她的怒容,就平静而郑重地说:「大娘,我明天便回京去,不再打扰你。」
武夫人本还有更多带刺的话要说,可听着子吟突然要告别,就扬起了眉头,心里还挺意外的。
「这就要回去了?」武夫人道,「还说要代子良给我尽孝,果然又是一番假话。」
「大娘……」子吟抿了抿唇,「请好好养病,我会定时送药材过来,府里的用度你也不用挂虑。」他的态度是那样的诚恳,致使武夫人再有难听的话,一时也咽下喉里,只定定的看着这庶房的儿子。
「子良若还在世,一定也担心着你的
', ' ')('病况。」在告辞以前,子吟便认真地承诺:「我会代替他,好好照顾你的。」
夜里,子吟再次来到旅馆,看见房里空空如也,心底的重负也是稍稍放下。
在子良的房间里,床边柜上还放着吃剩的包子,还有小半杯水,子吟想也知道,梨子必定是千方百计要喂子良,可子良又任性的不愿吃了。
目光逡巡间,子吟突然神情一定,就见床头柜上放着一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正是朱利安从前总给孩子们买的礼物。
这自是留给子吟的讯号,确认他们真的把人接走了。子吟不禁为朱利安的心细而感叹,同时把那颗巧克力放进口袋里,静静的坐在了子良的床边。
昨夜,子良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手脚带着力气,嗓门子也大,就是傻了,认不得自己了。
子吟静静的独坐了一会,就把那最後的模样回忆一遍、烙进脑海。子良舔着他的眼泪,他也禁不住吻了他,尽管他知道子良甚麽都不懂。
也许,这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後的见面——
子吟坐到了夜半,便把房间退了,打道回府。府外再没有白家的卫兵守着,子吟出入之时,就不如前几天的紧张。他从侧门进去,想着此时下人都已睡熟,就踱脚回院落去。
然而一道声音,却是把子吟喊得浑身定住。
「武先生?」
子吟立在原地,回头:「……陈大哥?」
「武先生﹗」陈胜一步一步走来,从上而下端详着子吟,「这麽晚了,你去哪了?」
子吟睁着一双眼看他,说:「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是吗?」陈胜沉默了一阵,就把手贴上子吟身上的衣服,摸出一阵寒气:「这麽晚,你在外头独个儿走?这是非常危险的。」
「我……」子吟抿了抿唇,「真睡不着。」
陈胜的目光不算锐利,然而这般一动不动的盯着子吟,还是把他看出个心虚。他蹙着眉,道:「抱歉,但是大半夜,我并不想打扰你休息。」
「武先生,保护你是我的职务,哪有打扰不打扰?」陈胜的表情就稍稍松动:「天冷,我先送你回房吧。」
「嗯。」
子吟回到卧房,保证自己是真的要睡了,可陈胜这回就不信了,他只是合上门,那人影却一直在门外守着,就这麽待到了天明。
翌日,子吟辞别了武府上下,便与陈胜乘汽车往火车站去,一路上却是有些静默。
子吟心里忐忑不安,怕陈胜一旦写在汇报里,要惹起大哥、怒洋的疑心;而陈胜不说话,可这最後一天的护卫工作却是格外谨慎,几乎一步不许子吟走远。
待两人上到火车里,对席而走,子吟却是知道再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他就没法把这事掩盖过去——
「陈大哥。」
「是?」
「我昨夜出去,是为了那小姑娘。」
陈胜一怔,就问:「甚麽小姑娘?」
「前些天,我们在军营附近看到那小姑娘,被几个孩子追着欺负。」
陈胜想了很久,才道:「啊……你说那小乞丐麽?原来她是个姑娘?」
子吟点了点头,「我看她可怜,就给了她钱,让她去买吃穿。」
「我记得,当时你就给她钱了。」陈胜突然想明白了,便扼腕道:「武先生﹗这种乞丐贪得无厌,你给过她一次,她就不住跟你要了﹗你不能纵容她啊﹗」
「她是被人贩子拐的,还有老乞丐要卖她到胡同去。」子吟便道:「我也帮不了她多少,就临走前再给她送一点钱。」
陈胜看着子吟,目光微变:「武先生,你真是太善良了﹗」一般人看到这脏兮兮的乞丐,管他是小子或姑娘,都是一脚踹开的。
「我就是爱管闲事。」子吟却是被他瞧得心里发虚:「你若写在汇报里,我会被念的……」
陈胜愣了一下,随即就噗嗤一笑,摇头道:「武先生,你怎麽像孩子一样,怕给镇帅念呢?」
子吟便腼腆的笑了,彷佛是被揭破弱处似的。
「你真的要写吗?」
「武先生,这我不能与你说。」陈胜便大咧咧的笑了:「不过,若真写了,我会把你的顾虑也写进去的。」
子吟听着苦笑,然而心下却是暗暗的松一口气,因为陈大哥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解释。有了这番理由,即使对方要写进汇报里,大概也不那麽教人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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