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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语被送回了明家,郑太医被派去收拾沈玉惹下的烂摊子。当他看到那一整个血人的时候,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喊“小子猖狂”。
给明大人处理舌头时,郑太医着实惊了一把——这明显是早就上过止血药了,不然人不可能撑到现在还没死。
既如此,那个小疯子到底是何时备下的药?
郑太医回忆着自己被拔胡子后丢的小蓝瓶,心虚了一瞬。
梁仕没去瞧明语,也没批折子,他只是一个人,在冷宫梅树下坐了一整晚。
血迹已被清理,但空气中还是飘散着淡淡的锈气,让他忆起了母妃离去的那天,吃过的粽子味儿。
因为愧疚,他对明语太过放纵。
因为逃避,赵学文的事,让沈玉受了太多委屈。
是他的怯懦和犹豫,是他的怀疑与自负,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这一夜,无眠的不止天子一人。
第二日一早,明老爷子就颤巍巍地闯了宫。
“陛下!求您下旨杀了沈玉为我儿报仇!您答应过敏妃娘娘,要护我们明家一辈子的!”
梁仕刚换好朝服,看也不看明家这个护短的老家伙,语气冷淡,“明老慎言。此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陛下是要食言吗?!沈玉他有什么好?他叛你,骗你,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值得陛下为他枉顾国法!”
明家果然是被天子宠惯了,一不顺心就开始口不择言。
“明老,你同朕谈国法?”梁仕怒了,冷笑一声,“好,那朕倒要问问你,私自带人入禁宫逼奸良民,按国法当如何?战场上勾结武将,置同袍性命于不顾,按国法当如何?离间君臣,险些致天子于死地,按国法又当如何?!”
理直气壮的人慌了,他那好儿子什么时候做下的这些个糊涂事?
要是陛下追究起来,恐怕沈玉还没死,明语就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陛……陛下……陛下恕罪,今日权当草民没来过。草民告退,愿陛下龙体圣安……”
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梁仕冷哼一声,“老奸巨猾……”
该去见他了。梁仕长叹一口气,着人端着全套喜服和华丽金贵的配套头面,跟在自己身后。
藏云殿守着层层禁卫,青无立在内殿门前,看到梁仕过来,神色恭谨地单膝跪地请安。
“他呢?在里面吗……”
虽然有过约定,但天子还是怕的。以沈玉的能力,皇宫未必困得住他。
青无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梁仕立马愉悦起来,接过大红喜服,语调轻快,“朕一人进去,你们守在外面。”
藏云殿内齐齐整整。
那些曾被沈玉拆过的大件儿都换了新的;被画得一塌糊涂的桌案、椅子等,都被擦洗得光洁如新;至于沈玉学手艺时用的那些刀剪利器,也都被青大人收起来了。
现下这殿里正常得,就像住在这的人,从没“发过疯”一样。
梁仕往里走到床边,沈玉正睡着,没盖被子,身着“发疯时”被天子禁穿的白衣,自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脸上的疤淡得快看不出了,安静的侧颜依稀可见往日风华。
那双略显沧桑的手交握在腹部,显得乖巧无比,惹人生怜。
梁仕将喜服搁在床边,欣慰地笑了笑,“子珏,起来成亲啦。”说着俯下身,俏皮地刮了刮沈玉的鼻尖。
这一刮,天子的心便慌乱起来——太凉了。
梁仕抖着手,用食指去探沈玉的呼吸。
等了很久,久到梁仕都快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他都没有感受到活气儿。
他又去按沈玉的脉搏,冰冷的触感叫他手中一缩。
终于,他有些无措起来,哑着唤床上的人,“子珏……你别吓我……”
脑中突然浮现出陈罪书里的那一句——心有灵犀,恩爱不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梁仕在心里接了一句,便要去握沈玉的手。
手被提起,底下的一张花笺就露了出来。
梁仕一手与沈玉交握,一手拿了笺纸来读——
“隐竹,对不住。你要杀的赵学文,被我保了。你要护的明言之,被我伤了。不想再被你打板子了,更不想上刑场。昔日情意,多次赦免,子珏无以为报,便把这条命,赔给你了吧。”
眼眶酸涩,却无泪去润。
不是说好等我一晚的吗?
梁仕面上有些委屈。
“我等你。”
梁仕忽然想起,沈玉好像不止一次说过这话。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应是他想为赵学文求情,想与自己坦诚一切的时候。
当时他等到了吗?
天子努力回忆着。
哦,似乎等到了。
只不过,他收获了一个烙印和几个难熬的夜。
所以,这次便不等了么……
好
', '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子珏……
一般按承宠规矩,侍君都只能睡外侧,帮天子挡刺客。
此次,天子却默默躺在了沈玉身边,把心底的人护在了内侧。
刺客,是没有的。
但他就是突然想要护一护这个人,这个倔强了一生都不肯屈服的小疯子。
梁仕睁着眼睛,抱着沈玉冰凉的尸身,就这么睡了一整天,连早朝都旷了。
暮色沉沉之际,他顶着红肿的眼睛出来,吩咐青无,“将他安置到湖心小筑。”
“不让沈大人……入土为安吗……”青大人很是担心,陛下不会要抱着个尸体过一辈子吧。
“入土?他会憋闷……直接放那床上,然后一把火将屋子烧了……”
挫骨扬灰么……
青大人有些心惊,纵是不爱了,自戕了,这般待沈玉,人在地下会心寒的吧……
青无没敢再说什么,答了声“是”。
天子走了,背影决绝,没再回头。
青无“处理”完沈玉的尸身回来复命,梁仕什么也没问,一切照常。
青大人实在看不透陛下,只得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哪天被清算“看守不利”之罪。
后来,“藏云殿”更名“藏玉阁”。
而明言之,被一纸诏书罢了官,听说受不住屈辱投河自尽了。
日子过得越来越平静。
青大人每天百无聊奈,只偶尔收到赵学文从各地寄来的书信,不禁羡慕起那种吃喝玩乐的生活了。
一年后的某日,天子突然心血来潮。
“青无,帮朕去私库里挑几副墨大家的字画儿,明日朕要带去湖心小筑。”
青无听了脚底一软,但又怕只是个试探,犹自挣扎,“陛……陛下说什么呢……湖心小筑……已然烧……没了……”
“算了,朕亲自去挑。”梁仕把自己从堆成山的折子里放出来,走到青无身边时,带着了然的笑,拍了拍他的肩,“郑太医给你那药,朕默许的。”
青无一惊,对上天子视线,随即恍然:“陛下英明……”
是夜,湖心小筑。
天灰蒙蒙的,小雨淅淅沥沥,一俊秀之人把画儿揣在怀里紧紧捂着,发丝被淋湿了贴在颈上,好不凄惨。
“做戏给谁看呢?我不认识他。”沈玉钳了几粒炭扔在炉子里,自顾自煮茶。
“陛下他最近身子不太好,你……”青无围着沈玉打转转,苦口婆心地说情。
“哎呀,这茶壶把儿可太烫了,怎生是好……”沈玉装着模作着样,不住拿眼觑那头微服的天子。
梁仕脸上一喜,“哒哒哒”地踩着水跑进屋里,把画先放在了床上的褥子里,然后直接上手提起了茶壶。
“嘶……”
烫,但他没放。
茶壶稳稳地被置于桌案,隐竹受了凉略显沙哑的嗓音入耳。
“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同你一起饮杯清茶?”
约摸是几年前的上元佳节,某个胆大包天的庶子,也是这般对着与自己身份悬殊的东宫,见色起意。
“这位风清月朗的公子,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同你一起喝杯小酒?”
经年之后,心意相通。
沈玉碾着茶叶沫,抬头给了隐竹一个笑,如他当年那般温柔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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