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追悼会结束,苏然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高军喊住她,道:“葬礼是明天早上八点钟,你提前一点过来,到时候跟我们的车一起过去。”
苏然沉默。
她本以为高军并不希望她参与下葬。
见苏然没答应,高军马上又说:“是这样的,爱梅虽然以前没怎么提过你,但生病这两年,她总说起你,也留了点话,我回去找找,等从墓地回来我给你。”
“话?”苏然皱眉。
“是一封信。”高军顿了顿,解释道,“她在病房里写的,这段日子太乱了,我怕弄丢,就给收起来了,今天我回去找找,明天给你。”
“信啊……”
苏然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五岁前。
只记得她走得绝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真的是在重病时觉得对不起她,给她留了封信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然犹豫的时候,高军的目光就落在她脖颈上的项链上。
苏然也没看他的脸,只是点头:“好,我明天过来。”
高军听她答应,才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行,那我们明天早上等你。”
苏然点头。
她想,就送她最后一程吧。
毕竟她越长大,越不后悔来这个世界上走这一遭。
尤其是现在还遇见了唐安屿。
她觉得能活着挺好的。
苏然出殡仪馆刚走几步,唐安屿已经发动车,掉转车头将车开到了她的面前。
苏然上车后对唐安屿说:“我答应高先生明天参加葬礼,等我从墓园回来,我们就回去。”
“好。”唐安屿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摆出专业司机的样子问苏然,“我们现在去哪?”
“没什么地方去的。”苏然向唐安屿坦白,“我虽然中学不是在这里上的,但也听说有几个同学毕业后留在牟山县,可惜我上学的时候不太爱和同学交流,大学又忙着赚钱,没怎么和她们联系,现在叫她们出来见面也不合适。”
唐安屿好奇:“那你以前住在哪?离这里远吗?”
苏然看向唐安屿,思索片刻,问他:“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愿不愿意陪我去给奶奶扫墓。”
苏然老家在牟山县下面的一个村子里。
离这里并不远。
唐安屿点头:“当然。”
苏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底商道:“我们去那边买点纸钱,然后过去。”
现在城市里基本上都是火葬,但苏然老家这里的小村子四面环山,地势偏远,加上人口少,基本都是中老年人的缘故,这里还保留着土葬的习俗。
山村后面有一座专门的坟山。
山上有不少空坟,是老人们提前为自己挖好的。
村子离牟山县不远,却因为路不好走的缘故,开了不短的时间。
车只能停在山脚下,需要徒步上山。
唐安屿一手提着东西,怕苏然摔倒,另一只手还不忘拉着她。
上山的路并不算难走,苏然每隔几年都会来的缘故,很快便找到了奶奶的墓地。
这山上许多坟都是杂草丛生,但苏然奶奶整体情况都算完好。
苏然熟练拿起扔在一旁的扫把,想打扫一下周围,唐安屿赶紧过去说:“要做什么?我来吧。”
“不用,我就扫一下。”苏然道。
唐安屿一把握住她手上的扫把,很认真说:“不行,我来,你奶奶肯定看着呢,我要好好表现才行。”
苏然哪能想到唐安屿会突然这么说,不过她还是松了手,“那我把东西拿出来。”
“不用。”唐安屿另一只手扣住苏然的手,还挺较真对她说,“奶奶一定是你最重要的亲人吧,我得好好表现,让她看看你找了个这么好的男朋友,才能放心啊。”
苏然抬头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明明就长着一张过分稚嫩的脸,说话,做事,却总是格外贴心。
她点头,“好,你来。”
唐安屿拿着大号扫把,认认真真打扫周围的杂草枯木。
他也没有把这些杂草扫到别人坟地的旁边,而是全部仔细扫到了一处空地上,堆成一个小山包。
等扫地结束,他稍稍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问苏然:“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然奶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除了她父亲外还有一儿一女。
他们都会定期来扫墓,为了方便,墓地旁边都放着扫把和烧火棍。
苏然捡起烧火棍,在地下画了个圈,然后对唐安屿说:“接下来烧纸,你会吗?”
唐安屿:“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学。”
像他这样生在大城市的少爷,自然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苏然也不知道她来上坟,奶奶是不是真的可以看见他们,她选择信其有。
为了让奶奶看见她现在过得很好,认识了很棒的男人,她把手上的烧火棍递给唐安屿,告诉他:“很简单,把这些纸放在这个圈里,小心些点火就好。”
他们都不抽烟,买纸钱的时候顺便买了打火机。
唐安屿开始蹲下来烧纸。
山上的温度有些低,唐安屿蹲着尝试了好半天才把纸币点着。
苏然站在原地,看着唐安屿在那忙活,才说:“你刚来我家的时候,我特地嘱咐离开时候不要关灯,你还记得吗?”
“嗯。”
唐安屿刚来苏然家里,两个人还是文字交流的时候,苏然就提过这件事情。
唐安屿每次打扫完离开也都照做了。
苏然道:“我父母小时候离婚,他们都不要我,后来我就跟奶奶一起住,以前每天放学回家,家里灯都是亮着的,进门奶奶已经做好饭了,直到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家里灯没有亮,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奶奶躺在地下,身体都已经凉了……”
唐安屿用烧火棍不停拨着面前燃烧的纸币,保证里面的纸币也可以充分燃烧。
苏然继续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回家看见灯全部熄灭着,我就会觉得恐惧。”
唐安屿腾出一只手,伸手去拉苏然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女人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道:“苏苏,以后我都会在家里等你。”
苏然站在他身边,笑着说:“好。”
纸币渐渐燃烧,秋风扬起纸灰向天空中飞去。
苏然抬头看着被风带走的纸灰,对唐安屿说:“我们这都说,风把纸灰带走了,就是去世的人来收钱了,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了。”
苏然站在原地,对着面前的墓碑道:“奶奶,我回来看您了……”
她说了说自己的近况,末了挽着唐安屿说:“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新交的,带来给您看看。”
等苏然说完,唐安屿偏头看向他,略带些紧张问:“苏苏,我可以和老人家说话吗?”
苏然点头:“当然,你是我男朋友呀。”
唐安屿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先是冲着墓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抬起头后才自我介绍:“奶奶您好,我是苏然的男朋友,我叫唐安屿,今年24岁,工作目前是主播,您可能没有听过这个行业,这是一个新兴行业……”
苏然本以为唐安屿只是简单介绍两句,没想到他真的向见她家人一样,一本正经介绍了起来。
她也没有打断。
唐安屿站在原地,介绍完主播这个行业后,又说:“虽然我是一名新主播,但我的人气很高,昨天刚刚获得我们平台的年度新人主播奖,我现在存款并不多,但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买一个大房子给苏苏住,让她过上好日子,您就放心吧。”
苏然听他不再说话,才问他:“说完了?”
唐安屿点头。
苏然道:“哪里有人在已故人的坟前说这些的?”
唐安屿以为这是什么习俗,在他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的时候,苏然继续说:“你在这里说,不怕以后做不到,我奶奶晚上找你算账啊?”
“我做到不就可以了。”唐安屿道。
“一辈子这么长,你小时候的梦想长大都会变,更何况这种事情。”苏然伸手整理了一下唐安屿的衣服,对他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奶奶人很好,她不会半夜找你算账的。”
唐安屿握住苏然替他整理衣服的手,“苏苏,你是不相信爱情,还是不相信我。”
少年认真。
语气里似乎也终于有些对她这份怀疑带来的不甘心。
苏然抬起头,对上唐安屿这张好看的脸,回答他:“我都相信,只是这些年,任何事情我习惯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样事情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接受。”
这样,她也容易不失望。
这好像成了长久以来她的一种固定思维习惯。
唐安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
他看了眼被风卷走的纸灰,选择了沉默。
等所有的纸钱都被烧尽,两个人把扫把和烧火棍放回原处才下山。
等他们把车开回牟山县,吃过饭回到酒店后,苏然先洗澡。
他们这一趟来,只带了换洗的贴身衣物,没有带外套。
刚才去了一趟山上,染了些土。
苏然把衣服挂上,自己先去洗澡。
她从浴室出来,站在洗手台前吹头发的时候,唐安屿从外面进来。
他自然拿过女人手里的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苏然本来是把风量调大最大的,唐安屿接过来后,帮她拨开头发吹得仔细,头发很快就干得差不多了。
等头发差不多吹干了,唐安屿才把出风机放下,通过面前的镜子看着女人的脸,“苏苏,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