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如今已经完全接收了原主脑子里的全部记忆,但忆及当时情形,只记得平素雍容富丽的宫城被一片素白笼罩,遍地皆是哀哭至之声,年少稚嫩的小皇子被裹成一个雪白的球牵了出来,贵妃小赵氏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轻声嘱咐:“你太子哥哥去了,哭,要哭得比谁都伤心。”
世人皆知先太子是因箭伤难愈才以致薨逝,那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谢恒不曾言语,顾明昭已然神色震动道:“郭老,此事不可妄言!先太子是因箭伤而薨,天下皆知,何时有过中毒?”
郭老叹息一声,道:“我与国舅相交多年,先太子于南疆中箭久病难愈,国舅曾飞鸽传书请我医治,可南疆路遥,等我到时,已然是回天乏术。”
“先太子确实身受箭伤,可他体内另有这一味药物,可致体内箭伤加重日渐孱弱,再加上南疆不比京都,终究条件简陋些,这才……”
顾明昭额头上冒出冷汗,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此事发生时臣年纪尚幼,但却也偶然间听父兄提及,先太子身份尊贵,虽说亲临阵前,但都是被重重护卫着,按理说绝不会到南周阵营箭宇可及之处,那支冷箭是有些蹊跷的……”
这话里的信息量就太大了。
谢恒身上明明盖着棉被,这时却无端的察觉出一阵凉意。
脑海中种种记忆纷至沓来,丝丝缕缕的被归拢,却终究缺了些什么。
“当时与先太子争夺储位的梁王在半年后被赐了自尽……孤一直以为或许是梁王动了手脚,可如今细细想来,当年论及梁王生平种种过错之时,并无一字半句提及先太子之事……”
谢恒头疼起来。
他原本以为,只要处理好书中的宋左之乱,再行事小心谨慎些,就能坐稳东宫的位子。
至于旁的,都可徐徐图之。
可这突然冒出来的都是什么事?
先太子的死有蹊跷,同样的毒还出现在秦烨身上,是同一个人下的手?还是另有幕后之人?
放冷箭的和下药的又是不是一个人?
念及那人偶尔神采飞扬顾盼烨然的模样,谢恒暗暗咬牙。
秦烨这样的将军,曾替齐朝御敌于外开疆拓土,如今又甘心自废武功养在方寸之地,怎么还会有人不依不饶?
知微堂。
明宣郡主走后,秦烨一扫适才的病弱气象,精神抖擞的站起身子,换了一身青灰色广袖长袍,边漱洗边吩咐小厮:“陆言和呢?让他别装了,过来一趟。”
天知道,他虽然一时气不过下令打了陆言和二十军棍,但陆言和身体强健如牛,府中的下人又非军中劲士,手下还留得有情,怎么能把那家伙打的卧床两日?
至于陆言和为什么会在郭老说明他针灸时需要亲近之人陪护时突然‘起不来床’,秦烨就不想管了。
每每涉及太子,这家伙就不怎么正常。
陆言和来的很快。
这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满脸堆笑如沐长风般进门,身形潇洒自如,显然没有因身后的伤而影响半点行动。
秦烨淡淡扫他一眼,轻抚了一下腰间佩玉,问道:“你把太子和崇襄侯次子藏哪去了?淮王府的人遍寻不获,定是你的手笔。”
陆言和狗腿的上前帮秦烨整理,一脸委屈的辩驳:“公爷可误会属下了,太子殿下和那文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在雨中漫步许久,属下也是怕搅扰了殿下的谈性,这才寻了法子不让淮王府的人上前……”
秦烨轻哼一声,身长玉立的站在铜镜前,目光悠远。
镜中之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清隽如画卷,神色淡然,无喜无悲。
可他这最近一想到要见太子就格外注重打扮的习惯是打哪来的?
秦烨这么想着,表情平淡的问陆言和:“那如今呢?可把崇襄侯次子送出去了?殿下在何处,我去见见,莫要慢待了。”
在他想来,无论是打晕还是哄骗,文疏横竖是被太子处理过了,也就没必要再见。而太子昨日守了他一夜,今日又迫于无奈在自己府里翻了个墙,于情于理,他总要表表谢意。
陆言和闻言却是愣了愣,仔细打量了一下秦烨的神情,这才道:“殿下和文疏是真的相谈甚欢……”
“谈着谈着就起了兴致,殿下亲自带着文疏从府中侧门出去了,想是带着回东宫去了。”
秦烨微微一怔,眼睫轻颤,显得十分意外。
真的相谈甚欢?还带回东宫了?
太子看着放荡不羁实际骨子里颇重礼节,在他府中待了这许久,临走怎么可能都不给他这个主人家打声招呼?
除非是被别的事情或者人勾住了心神……
崇襄侯府虽算不上显贵,但因着是淮王旧部,秦烨捎带着也曾见过文疏几面。印象中只记得那是个生得极好看的少年,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和软性子,否则也不会被明宣郡主瞧上,带到定国公府来与他相看。
秦烨心念动处,脸色有些不虞,他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给宫里递句话,就说我还有事寻文疏,让他听完太子殿下训示后立时出宫,无官无爵的,莫要在宫中冲撞了贵人。”
陆言和怔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咱们府上给东宫递这话,不太合适吧?”
显得定国公和淮王多小气似的,连个下属的儿子都不舍得留在东宫,唯恐受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