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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起了那枚沉甸甸的宝石戒指,像湖中夫人举起那把命定的宝剑。当然,用湖中夫人来比拟他这条落水狗,显得很有几分滑稽。
一只手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上来。
饶是有人助力,爬上来也并不容易。林致跪在池边喘气,黑发湿漉漉的,仍在往下滴水,他的衣服更是被水浸透了,紧紧贴在瘦弱的背脊上,本来就不太合身,此时更显凄惨。
林致抹了把脸,眼前全是模糊的色彩,失真的人影重叠成一片山岭似的黑色。他不知抓着他的人是谁、为何还不松手,但也并不在意,只顾低着头,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摸索地上的眼镜。那人出声道,“在我这儿。”
是陆榕。
他平静地道了声谢,接过眼镜戴上,视线终于恢复清晰,那些连绵的山脉还原成了一张张探寻的面孔,间或有几个锋利的词语刺透遮掩,径直传入他耳中。
大抵是“疯子”之类的,没什么新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视线正灼烧着他的后颈,他往上看,站在二楼阳台的女人果然正俯视着这里。
“姓林的,”她双手握拳,在栏杆上狠狠砸了一下,怒火中烧地喊,“你有病是不是?”
林致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冲她挥了挥手里的戒指,陆榕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也被迫一齐挥舞,怪滑稽的。方茗看了愈发生气,又捶了栏杆一拳,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人群絮絮地议论起来,有人认出他,小声道,“这不是老跟着宋绪明的那个……”
宋绪明的名字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借着陆榕的力站起身,轻轻挣脱胳膊上的束缚,在人墙里寻了条缝隙就往外挤。他的走姿惯常是这样,背微微佝偻,头不自觉地低埋着,像学校里最不受欢迎的那种人,随时都准备躲到哪儿去一样——他也确实是那种人。
他身上湿淋淋的,散发着氯化物淡淡的味道,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即使在九月,入夜后的山上还是凉意刺骨。他感觉到冷了,水带走了他大部分的体温。
林致就快走出视线的包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问,“哪儿有omega?”
他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后颈,果然,贴在那儿的阻隔贴泡过水,剥落了一角,残缺的信息素渐渐释放出来。便宜没好货,明明说是防汗防水的产品……他感觉不到自己的信息素,平时都靠他人的反应来猜测,此时只能悄悄加快脚步,惟愿不要引起更多的注意。
“走吧,”陆榕竟担当了那个解救者,几步跟上来,掌心贴着林致的后背,是个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去换身衣服。”
林致自己也想不到,今晚会这样简单地如愿以偿。
陆榕半推着他往上走,一路上没见到方茗。
“还好,”陆榕说,“不然你也免不了一顿踢。“
二人进入位处三楼的主卧,单是衣帽间便比林致的房间还大。林致对此并不意外,陆榕衣品好,风格也多变,什么场合下都是最出彩的那个。他站在衣架前挑选,还不忘问问林致的意见,“你要哪件?这些我都没穿过。”
“我要你身上的这件。”林致没有犹豫。
陆榕顿住,半转过身来,很诧异地问,“什么?”
林致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我要你身上的这件。”
他脸上诧异的表情消失了,快得就像位专业演员,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林致身上,渐渐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来。明知故问的东西,林致心说。
陆榕一粒粒解开纽扣,他的皮肤与宋绪明的冷白不同,前胸甚至有几道交叠的新旧伤痕——如果有人会因那双眼而怀疑他Alpha的身份,那么见过这具裸露的身体,便绝不会再误会。林致垂下眼,倒不是害羞。
那件衣服劈头盖脸而来,蒙住了他的脑袋,属于顶尖Alpha的、纯度极高的信息素严丝合缝地将他包围。他不喜欢陆榕的味道,无关偏见。那是种冷冰冰的、无机质的香气,和他浪漫多情的外表怎么也联系不上,或许是贴合了本质。
“裤子也要吗?”陆榕又明知故问。
林致听见了解皮带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像是一种挑衅。
“要。”他回答得极平静。
很快,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身前的地板上,伴随着皮带扣磕碰的脆响。
“内裤?”
林致当真想了想,也当真心动了一瞬,但内裤到底不是特别必要——反正早晚要脱掉,再加上,他并不想和陆榕贴近到那种地步,就算只是和一条没有生命的衣物。
于是他摇了摇头,“用不着。”
他说起话来倒也真是不会拐弯,什么叫“用不着”?陆榕轻笑了声,“浴室借你,洗个澡去。”
林致便将遮挡住视线的黑衬衣拿下来,又矮身捡起地上的裤子,一眼也没看房间中央近乎全裸的Alpha,转身往浴室走去。
等他洗完澡出来,身上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总算散尽了。陆榕竟还没走,穿着身宽松的睡衣,靠在沙发
', ' ')('椅上,正翻看一本什么,显出难得的沉静来。他身畔只亮着盏台灯,脸上连光影明暗都无可挑剔,平心而论,这景象称得上赏心悦目。
陆榕将手中的东西扔到茶几上,冲他招了招手。林致注意到那是一本女性向的时尚杂志。
“过来。”他说。
林致站在原地没动。
陆榕也不生气,只是在那儿笑,“对你来说还是太大了。”
山不就他,他便去就山,迈着双长腿,三两步走到林致身前,伸手帮他整理皱巴巴的衣摆。
陆榕身材高挑,林致只到他肩头,在外人看来,这场景恐怕还有几分暧昧。陆榕一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抚平了背后衣摆的褶皱,几乎是以一种搂抱的姿态,将他圈在怀里。带着热度的手掌在脊背流连,林致却连呼吸也未乱,只低着头看向皮带——都系到最里面的一格了,还是显得大。方才在浴室里,他自己将裤腿卷了起来,此时堆在脚踝,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陆榕又慢腾腾地为他整理衣领,修长的手指掠过还残留着湿意的发根,像一种有意无意的撩拨,“你要去找宋绪明?”
“是的。”林致不为所动。
“替我传个话,问他今天晚上为什么不来。”陆榕也是副心不在焉的姿态。
“嗯。”似乎没有多的话可讲了。
陆榕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嗅了嗅手指。林致注意到他微微挑了一下眉,那是种陆榕式的轻蔑,一般人很难看懂。
“走吧。”他推开了林致,只想快点把手上的味道洗去。
陆榕从浴室出来,看到仍伫在房间里的人,立即皱起眉来,方才的好脾气烟消云散,“怎么还没走?”
“我没有车。”林致犹站在原地,对他的阴晴不定习以为常。
陆榕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叼在嘴角,正四处找火机,闻言气笑了,“把我当司机使唤呢?你没有车,白天怎么上来的?”
林致老老实实地答,“自己爬上来的。”
陆榕拿开一个抱枕,找到皮夹,抽出几张票子递过去,“那就自己爬下去,下了山走两步就有出租车。你这样子,也没人劫财劫色。”
林致接过钱,陆榕又笑,“不把自己弄惨点,他怎么心软?”
林致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的手机没电了,无法照明,好在今夜月明,前路很明朗,顺着车道往下走,倒是比爬山要轻松得多。但这好运并未持续多久,大约三十分钟后,山上陡然刮起寒风,两侧树林沙沙作响,林致抬头望天,乌云像滴入水中的墨点那样快速扩散,终于遮住了月亮。
身畔唯有黑黢黢的密林,山顶灯火通明的别墅已离他很远了,风声哀哭一般,他处于人类联系的断裂点,完全是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林致没有别的想法,或者说,他对这种孤岛式的处境已经很习惯了。他只是祈求着不要下雨,否则今晚会前功尽弃。
雨前的空气里裹挟了阴冷的湿意,沉沉地浸到人的骨头里,林致搓着自己的双臂,埋头往下走,偶尔有车灯掠过,呼啸着经过他的身侧,或许是从陆榕那里归家的客人,而他没有一丝求助的意愿,甚至连想都没想过。林致有种不同于瘦弱外表的固执和坚硬,像冷酷的石头。但迄今为止还没人这么说过,人们大多骂他是软弱可欺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来到山脚,又花了多久才走到有人气的地方——陆榕当然是个骗子,山下荒无人烟。林致坐在马路边,捶打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他几乎冻僵了,等了许久才拦到车,抵达宋绪明的公寓时,已经接近午夜。
林致整理好情绪,按响了门铃。
隔了一小会儿,他听见脚步声渐渐接近,然后是掀开猫眼盖的轻响。
“绪明哥,”他期期艾艾地,“我,我很冷……外面又要下雨了……”
他知道自己显得很可怜。或许不好看,但足够可怜。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头发教夜风吹乱了,整个人乌七八糟,缩作一团。
“我只是想进来取取暖……”他也是个骗子。
吱呀一声,那扇冷冰冰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室内暖意携着木质的淡淡香味铺洒出来,林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口乱跳起来。
宋绪明长得极好,并非浓墨重彩,但每一寸棱角都熨帖着人的心。屋里开着昏暗的灯,他垂首看向林致,漆黑的瞳仁映着点暖光,中和了那种教林致难以承受的冷淡。
好像一尊玉石。
“我可以送你回家。”他说。
林致想要的当然不是那个。他知道,只要宋绪明心软开门,他就在这场比赛中率先取得一分。于是他像一个真正的机会主义者那样,手抵着门框,一使力便钻了进去,一尾鱼似的撞进宋绪明怀中。
宋绪明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半步,他则紧紧环抱住宋绪明的腰,做好了被挣开的准备。
宋绪明一动不动,只是抬起一只手来,提了提他的后领。
“脱了。”
林致
', ' ')('清楚他的意思,却故意曲解,“你帮我。”
宋绪明微微仰起头,仍是那副不愿靠近他的姿态。林致莫名笑了,他不信这最锋利的一把刀无法挑破宋绪明镇定的外皮。
他是陆榕的一个简化的符号、一个衍生的异体,现在他代表陆榕站在这里,站在陆榕不会涉足的位置;也可以代表陆榕躺在床上,摆出任何一种淫乱的姿势。他可以代表陆榕满足宋绪明的任何一个幻梦。
他是陆榕的符号,但能完成陆榕无法完成的语句。
林致很清楚,他现在闻起来是什么味道。那股冷冰冰的香气包围着他的身躯,那个人的信息素与他的汇集、交融,他就像一个Omega版本的陆榕。
谁能想到,他的残缺成为了他的武器。
林致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却隐隐发抖,“你不想回味吗?如果陆榕是Omega,会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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