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看着陆远,那时候陆远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了,翻过年就十五了,京城里的公子们十五都定了亲,他眉目葱葱,正是最好的年华。
这病沉重,由来又久,时时会痛,她那时差点没拿住素馨花。
她这样的疼,自然没有瞒过陆远,陆远的表情却无悲无喜,只是半垂了眼睛,轻声道:“若是疼,就说出来……妧妧。”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她说的是:“阿远,我不疼,妧妧不疼。”忽如其来的眼泪,一会儿就湿了整张脸。
好在陆远的动作很快,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顾初宁的发丝一点一点解开,忽而看见了她发上绕了一整圈儿的素馨花,他的手一顿,这绕了一圈儿的素馨花也缠在了他的衣襟上,单只解开头发也不成,这素馨花也得解开。
又过了片刻,陆远才全部解开,他舒了口气:“好了,”好在他方才动作够轻。
顾初宁悄悄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好歹别叫旁人看出她哭了,然后才直起身子。
珊瑚欢快起来,她方才一直紧张地看着陆远为顾初宁的解头发,此时高兴的道:“姑娘……”可这声姑娘还没喊出来,却忽然惊呼出声。
顾初宁满头的发散开,披了一整个肩膀,乌沉沉的发上还坠着一条长长的花带……珊瑚认了出来,这是她今儿早上为顾初宁编的花环,此刻却全都掉了开来。
陆远也有些惊讶,顾初宁起身之间,他只觉面前的人散开了堆云般的乌发,清浅的素馨花环要掉不掉地挂在发上,半拂在脸上。
此时,顾初宁面若桃花,眼睛泛红,眼尾的那颗泪痣仿若绽开,满肩的青丝披散开来,莹白的脸上是清浅的花儿,犹如暗夜中勾魂夺魄的女妖。
那边程临也已经看呆了,顾初宁本就是难得的好颜色,此时又这般模样,简直美的不像话。
陆远呆了片刻,然后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初宁也有些惊讶,她抬手扯下了半拂在脸上的素馨花环,然后道:“许是这花环的缘故。”
陆远到底是个男子,如何能知道女子梳发髻的事,珊瑚就出来解释道:“表少爷,姑娘今儿的头发是我梳的,奴婢今日只用了素馨花环将姑娘的头发拢成发髻,旁的饰物再没有了,”她停顿了片刻,又道:“许是您方才不小心扯开了那花环,这才叫头发都散了开来……”
珊瑚这般一说,陆远就想起来了,方才这花环亦缠在了衣襟上面,他以为无碍才解开的……
顾初宁连忙说道:“表少爷,这可怪不到你,让珊瑚帮我重新梳一个发髻便好了,”她将那素馨花环小心地放在手里:“表少爷,今日的事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方才那登徒子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呢,我是谢您都来不及的。”
女子出门都是要梳发髻的,小女娃也要梳个包包头,似这般散发只有在闺房之时……陆远也知道这样很不合规矩,可眼下他只能装作不知,然后道:“无妨,正好这里僻静,叫珊瑚帮你梳头,我去外面候着,”他自然不能再叫旁人看见。
顾初宁点了点头,好在她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她这芯子里是个多活了好些年的。
珊瑚也不废话,立时就照原样将顾初宁的头给梳了起来,她的手极巧,此时旁人再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除非是盯紧了仔细瞧。
顾初宁整理好以后就和陆远辞别,然后往济宁侯府的马车而去。
程临看着顾初宁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看着陆远叹了口气,这可是在自家大人面前散了头发啊……怎么自家大人什么表示都没有。
陆远漠然不语,他看着顾初宁的身影渐渐远去,却忽然想起来她方才刚刚起身时通红的眼眶,还有眼尾的那颗泪痣,似是水洗过一般,看着……竟像是哭了。
顾初宁走了一天也累了,回到马车上就靠着迎枕眯了起来:“珊瑚,我估摸着其他的姑娘还得好长时间才能回来,左右我也不想逛了,正好在马车上眯一会儿,待她们回来了你再叫我。”
七夕节是难得的盛会,也难得的没有宵禁,朝廷更是派了不少侍卫看守,安全的紧,这些小娘子们自然是卯足了劲儿要玩的,现在才刚黑天,还有的玩儿呢,说不定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珊瑚点了点头,这一晚上经的事够多了,想必姑娘也累极了,正好这时候睡会儿。
许是顾初宁真的累极了,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中。
梦里是个极干净的屋子,一应摆设齐全,墙壁上悬了好看的字画,正中间的紫檀几案上摆了个天青色的美人瓷瓶,里面插了几朵花儿,正是时兴的时候,好看的紧,也扫去了屋里的病气。
顾初宁靠在身后万字如意纹的杏子红迎枕上,她侧过头去看窗外,正看见窗边的针线篓子,里面放着各色丝线,早有勤快的小丫鬟将丝线整理好了,整齐的很。
忽然传来碎玉般的碰撞声儿,穿珠帘后头是陆远。
他坐到窗边,给她递过来素馨花。
顾初宁接了过来,她有些恍然了,现在瞧着竟像是回到了以前,似是阿远日日来探病的时候。
果不其然,阿远说:“若是疼,就说出来……妧妧。”
她笑着说:“阿远,我不疼。”
她在梦里叫陆远出去读书,说功课耽误不得,她看着陆远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恍惚,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足似个大人一般了,沉稳得当。
忽然是极致的痛楚,她觉得胸臆间难受极了,好像喘不过气来,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照旧般咳了血,那血正好染在素馨花上,原本清浅的颜色竟变得血污不堪。
她竟缓缓地笑了开来:“阿远,怎么能不疼呢……”
“我疼啊,阿远……”
第40章
马车里还燃着灯, 烛火“嗤”的一下跳动,在马车里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顾初宁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她失神地望着案几上摆着的烛火, 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做梦。
珊瑚在一旁候着,见状就给顾初宁倒了碗茶:“姑娘,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顾初宁喝了一口, 然后用手揉了揉额头:“珊瑚,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接着撩开帘子往外看, 依旧是那般的热闹。
珊瑚把茶碗放好,“姑娘,您才睡了半个时辰。”
顾初宁有些惊讶,她竟然才睡了这么短的时间, 为何感觉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当真是糊涂了, 顾初宁一想,现下侯府的姑娘们还没回来,估摸着还要些时候,她懒怠出去走,也就接着在马车里休息了。
与此同时,济宁侯府, 五福堂里。
老嬷嬷凑热闹的摆了好些巧果给宋老夫人:“老夫人,这些巧果还是小厨房刚刚炸出来的, 您尝尝。”
纵然宋老夫人年岁大了,不好同那些年轻的小娘子们一起, 也是要过七夕节的,这才在五福堂里吃巧果。
宋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老婆子可吃不了这些炸的物事儿了,小心牙掉了,那到时候可就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