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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一眯着眼睛,手肘抵着桌面,额头抵着手背,眉宇间的紧蹙足以看出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映衬着魏文一工作时戴着的银边眼镜,镜面则闪着白光。
刚刚他的助理来了一趟,把整理好的文件都搬了过来,放在桌上,叠加在一起足足有一掌厚。
看得魏文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本来吴释和方狱的事情就让他很苦恼了,结果还有这么多案子要处理,就算人不累死,脑子也得坏死。
而且其中几个刑事案子难度又大,都是需要他接手才有可能胜诉的案子,可见接下来的工作会有多忙。
其中一个刑事案件最为复杂,也是最让魏文一头疼的。
是有关未成年女性被性侵害的案件,由于证据不足,至今未能得到解决。
因为其他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对这个案子实在有心无力,只能把这个案子转交给业界内名声响亮的魏文一解决。
魏文一自从接了这个案子以后就没睡过几个好觉,几天几夜都在想对策,公安局那边也不允许探望女孩,说是那个女孩被救回来以后,只要见到男人就会冲上去打他,来了好几个人拉都拉不住,有一次甚至差点把一个警务人员给打死了,无论怎么弄,女孩都安静不下来,喊来医务人员打了镇静剂才会老实下来。
所以只能暂且让心理医生对女孩进行一段时间的开导,等女孩的反应没那么剧烈时才能去探望她。
当魏文一知道了这个事情以后,他完全不敢想象这个年轻的女孩儿经历了什么,就算真的想象到了,想象到的那个画面也可能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而且就算真的见到女孩了,一些敏感的问题也不敢直接问,就算问了,也不可能问出点什么。
更何况至今的证据也只有三个——
一是女孩的身体上存在不同程度的淤伤和数十条十公分以上的疤痕;
二是女孩的阴部和肛门撕裂程度较为严重,伤口至今未能完全愈合,且出现发炎症状,阴道和直肠内仍存在大量未干的瘀血,目前只能靠医用器具解决生理需求;
三是女孩的腹部往下有一条十公分左右几近皮肤颜色的疤痕,经过检查,女孩的子宫早在几个月前已经被割除,目前还无法得知切除子宫的手术是在哪里做的,以及是被什么人割除的。
最严重也是最让人痛心的是,法医取了女孩的体液鉴定完成后,得出来的结果是无,意思就是女孩的身体内没有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液体,也就是说光凭看见的那几个嫌疑犯还不能定罪,这必须等女孩亲自说出口了才能判刑。
唯一能给人安慰的,就是女孩的血液检测呈阴性,没患上什么疾病,很幸运。
魏文一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皱着眉头,他是头一次出现这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情况,也是自认为自己最废物的一次。
“啧…凡事都得靠上网。”魏文一放下文件,将目标转向了互联网这个虚拟的世界。
他滑动鼠标,敲着键盘,搜索出来一个又一个相似的案件,但是最后得出来的结果都挺意外的。
对于性侵害这一方面,成功判死刑的案件是少之又少,最多的案子还都是判个五年十年二十年就完了,判无期徒刑的案子也跟没判一样,关个十几年二十几年那也就出来了。
这些文章下所发表的某些不过脑的智障评论也让魏文一深感厌恶。
【评论①:这女的打扮成这样,不被轮奸才怪。活该被奸!】
【评论②:这女的被轮奸了,那肯定没人愿意娶了,都脏了。】
【评论③:不会是为了钱故意被强奸的吧?这种可能性也要考虑一下啊。】
【评论④:这女的不会是出去乱搞,然后被报复了吧?】
【评论⑤:我觉得这女的长得也没多好看啊,男的肯定是一时走眼了才会想强奸她。】
【评论⑥:女的自己穿成那样被强奸了还怪男人?】
【评论⑦:这有什么?只是被强奸了而已吧,自己反而还爽了一把,反正以后嫁人不也是被人上嘛?不就是处女膜没有了么?这女的至于这么矫情么?】
【评论⑧:看这个男的脸,一脸无辜,肯定是被女的仙人跳了!】
“受害者有罪论,这玩得有一手啊。”魏文一嘲讽地自语道,低沉的语气中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可是这毕竟是互联网时代,网上的人千奇百怪,什么货色都有。
而且这还是一条法律的灰色地带,每个人在网上都能享有绝对的言论自由。
如果不是因为魏文一有职业素养,可能他说的脏话就可以写满整个笔记本了。
魏文一做了一下深呼吸,冷静了好几分钟,然后忍着想要骂人的怒气继续在网上搜索有用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办公桌上的工作电话响了起来。
魏文一松开鼠标,伸手拿过电话接听。
“魏老师,这里有一对母子指名道姓要见
', ' ')('你。”电话那头是一个非常甜的女孩子的声音,“你现在有时间么?”
“问一下他们是什么问题。”魏文一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电脑屏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后这名女孩子接着回答道:“是有关校园欺凌的。”
“那他们可以通过民事诉讼解决问题啊,为什么要找刑事律师呢?”魏文一反驳道,关于校园欺凌这个事情,他并不想接。
“不行,他们指名道姓一定要你给他们打个官司。”女孩子的语气听起来也有点无奈,“他们说会给你钱的。”
“钱?”魏文一冷笑了一声,“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给钱有用的话我早就接了,跟他们说清楚,我是负责刑事的,校园欺凌不在这个范畴,要解决的话就民事诉讼,别找刑事。”
电话那头又沉寂了一段时间。
当女孩子再次回答的时候,她的语气已经由无奈变成了慌张:“魏老师,对不起!他们不听我解释!他们直接跑进去了!我现在也来不及拦下,但是我已经叫保安进去拦了!”
“那就赶紧拦下,到时候给他们几个负责民事的律师的联系方式,让他们去找……”
话还没有说完,门就“嘭”的一声打开了,然后又“嘭”的一声关上了。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卫衣,长相极其清秀的,脸上却伤痕累累的少年映入了魏文一的眼帘。
魏文一很是生气地甩下手中的电话筒,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出去!”魏文一走过去,打算把门打开把少年赶出去。
只见少年使劲地供着门,双眼彤红地看着魏文一,说话的声音也非常颤抖:“魏律师!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就算要我剁手剁脚,做牛做马,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真的!求求你帮我!”
魏文一看见少年这副模样,心头微微刺痛,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以前的回忆。
魏文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让自己的担心与焦虑呈现在脸上。
他语气微冷,眼神中的寒意让少年的身体微微一僵:“我说过了,如果钱有用的话我早就接了,而且我不是负责民事的律师,还请你们另寻高就。要投诉的话就尽快投诉。”
“魏律师…”少年跪了下来,双手抓着魏文一的裤子,眼泪止不住地从他眼里溢出,“…求你了……”
“只是被同学欺负了而已,何必闹到法院去呢?”魏文一向后退了几步,挣脱开少年的双手,“实在不行就打回去啊,反正你打回去也算是正当防卫,又不犯法。”
少年摇了摇头,双膝依旧跪在地上。
“我打回去了,对方也受了伤…而且他们家很有钱,要是我们这边再不请律师的话…就会被学校劝退……”少年轻言细语地解释着,泛红的双眼注视着魏文一,不难看出他此时的渴求,“魏律师…求求你…我真的很想把学上完…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如果实在不够的话,我就去卖身,得到的钱都给你!”
魏文一一听到“卖身”这个字眼,心头的疼痛便再一次加剧。
对于“卖身”,他再熟悉不过了。
“不能转学么?”魏文一问道。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就有些自卑地低下头:“…我们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再转学了,而且我是单亲家庭,在这个城市里只有我跟我妈一起生活,我爸已经二婚了,也没空管我跟我妈。”
“那你哪里来的钱请我出手?”魏文一犀利地问道,“你们想必也是经过了解才打算见我的,你们目前也拿不出能请我出手的那个金额吧?”
“但是我可以借高利贷,只要能请你出手,无论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少年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黯淡的双眸忽然明亮了几分。
“……”魏文一看着少年这副模样,忽然沉默了下来。
以前的他,也是像现在的少年这样,跪在地上乞求别人……唯一不一样的,他是乞求放过,面前这个少年则是在乞求帮助
尽管轮到自己成为了被乞求的对象,魏文一也始终不会觉得高兴。
他只会觉得对方很蠢,简直蠢到家了。
魏文一从没接过也从不愿意接手校园欺凌这个事情,他完全是害怕看到过去懦弱无能的自己,害怕面对过去的回忆。
但是面前这个少年还很年轻,而且未来可期,魏文一并不愿意看到少年重复自己以前的经历。
而且,这个少年曾鼓起勇气反抗过,这就足够让魏文一动摇了。
“站起来,把眼泪擦干净。”魏文一说道。
少年一听,就赶忙站起来,听话地用袖子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魏文一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电话,拨通以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极响的骚动声和一个女孩子焦躁的说话声:“魏老师!这边这个阿姨一直在阻挠我们,我们没办法过去把那个男生带出来。”
“行了,跟那名女士说,她儿子要在办公室呆一会儿,我要问问题。”魏文一说道,“顺便把那名
', ' ')('女士带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给她倒杯水。”
“魏老师,你是同意帮他们打这个官司了么?”女孩再次询问道。
魏文一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乖巧地站在一边低着头玩弄衣角的少年,在回答对方时语气略显低沉:“是的。”
“好的,魏老师。”女孩说完,便响起了一阵“嘟嘟”声,魏文一将电话放下,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顺便解开了西装外套的纽扣。
“过来坐吧。”魏文一对少年说道。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走过去,生怕把散发着淡淡寒意的魏文一惹得不高兴。
魏文一的目光一直放在少年的脸上,待少年坐好以后,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覃,叫覃炎付。”少年如实回答道,“我今年17岁,读高二。”
“回答问题还挺机灵的,脑子倒不错。”魏文一挑了挑眉,“你脸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没事。”覃炎付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小伤,不疼。”
“我没问你疼不疼。”魏文一淡笑了一声,“你去打开柜子,把放在最底层的白色箱子拿出来。”
“好。”覃炎付很听话地站起来,扫视了办公室一眼,然后走到柜子旁,打开柜门,不出意料,最底层果然放着一个白色的箱子。
覃炎付将箱子拿出来,轻放在魏文一面前的桌子上,便站着不动了。
魏文一瞟了一眼,顿时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这个男生自觉性挺强的。
“坐到我这边来。”魏文一拍了拍沙发旁边的位置。
覃炎付立马像一条小狗一样走过去,乖乖地坐在魏文一身旁。
魏文一一边打开箱子,翻着里面的东西,一边说:“把脸转过来,疼的时候忍一忍。”
覃炎付转过头,将脸正对着魏文一。
只见魏文一手里拿着一瓶消毒水,一瓶药和一包棉签。
魏文一很是熟练地拿出棉签,沾取消毒水,然后转身轻轻地涂在覃炎付的脸上。
即使动作很轻,覃炎付也疼得身子颤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覃炎付为了缓解脸上的疼痛,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魏文一脸上。
由于刚才太过匆忙,没能及时看清楚魏文一的长相,于是覃炎付就趁这个机会,仔仔细细地把魏文一端详了一遍。
黑色的睫毛稍长配上漂亮的眼睛,鼻梁挺直,淡红色的嘴唇不厚不薄,感觉很好亲的样子;再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魏文一的眼角处还藏着一颗很小的黑痣。
这张漂亮的脸在此时却是一副冰山模样,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尽管如此,却依旧让人想入非非。
仔细一闻的话,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和烟草味。
覃炎付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律师也会抽烟喝酒么?”
“怎么?是律师就一定不能抽烟喝酒?有哪条法律规定,律师不能抽烟喝酒的?”魏文一反问道,擦药的力度故意加重了一些,让覃炎付疼得肩膀抖了一下。
“对不起。”覃炎付立马改口,换了一个话题,“魏律师,你以前也是这样为别人擦药么?”
“对特别的人会。”魏文一不假思索。
“特别的人?”覃炎付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想到了此时此刻的自己,难道……
但是魏文一接下来说的话却立马打破了覃炎付的幻想。
“当然了,如果不排除特殊情况的话,我其实给很多人都涂过药。”
“行吧。”覃炎付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空了一块,语气听起来变得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儿。
“好了。”魏文一将手中的棉签丢进了垃圾桶,调戏道,“你这张脸坏了也挺可惜的,及时擦药治疗的话还有救。”
“谢谢魏律师。”覃炎付爽朗地微笑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擦药呢。”
“行了,别拍马屁了。跟我说说你在学校的情况吧。”魏文一没有在意覃炎付的道谢,而是直接进入主题开始询问。
覃炎付点了点下巴,然后开始叙述自己在学校所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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