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命垂危,目光流转,望见了她。他对她一笑,黑曜石般的双眸焕发出不肯认输的、嬉笑自若的神采。
她曾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她看见了他的笑。
忽觉这洞府竟满是阳光。
在苏樱的十七岁,她的阳光,终于披成霓裳,款款而来。
于是她救下了他,这个俊秀而总是嬉皮笑脸的少年。她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但她现在不屑去探。
她一直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说给她听。
而这一天从未到来。他对她,总是笑得毫无瑕疵,瞒天过海的掩饰。她迫切探询,他连连拒绝,有时甚至乎被她激怒。她以为他终于因她有情感波动,但正是那一天,他愤懑无奈之下破罐破摔地告诉她,他有了心上人。
是一个少年,名作江玉郎。
这个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名字,石破天惊。她由义父口中知道身中奇毒的江玉郎会来到求医,踌躇满志地等待着,满心不服地等待着,见识他的本领。
终于有一天他姗姗来迟,怀抱重伤昏死的绝色少女。她抿嘴微笑,他们是那样般配的神仙眷侣,清秀少年郎与雅致美娇娘,小鱼儿的话是不是欺骗她的呢?
她精于谋略,千算万算,但是这一次她错了。
当他离开时,她焦急奔走寻找他的影踪,原本在小鱼儿摆脱魏麻衣时她已赶到,看到小鱼儿和江玉郎的独处,她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前去打扰,只是缩在浓绿荫丛里望着。
他们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地吵嘴,下一秒却吻得难舍难分。
苏樱瞧得冰冷了身子。
从小都有人夸她聪慧过人,苏樱玲珑周旋于无数觊觎着自己的无牙学徒间,也早已学会了看人脸色。
她本以为,以自己的聪灵敏感做出的判断是绝不会错的。小鱼儿是那样一个灿烂正直、口硬心软的美好少年,聪明绝顶,飞扬跳脱,而江玉郎更似黑暗之中蛰伏的狡狐,阴狠薄情,圆滑周至。
她本以为,江玉郎不过是小鱼儿的一段最终会不了了之的歧途。也许他们彼此并不是那么相爱,只有少年间的意气和兴趣将两个看似从不在情感上投入过多的人暂时相连。
直到这一幕。
他放肆地搂着他的脖颈,他占有地圈住他的腰,他吻着他。
分明……分明在人前针锋相对,在这种时刻,竟是这样的……这样的……
亲昵纵宠。
她的心冷得像是结了冰,冰碎了,闪着寒光如同刀刃的冰碴刺着她的心。他们斗起嘴来,更像是两个突然丢失了所有理智的半大孩子,更像是一对不共戴天水火不容的宿敌。
她惊慌地从他们的神情之中,看出了掩饰在深处的迷恋。
不论是以往与她谈天说地都不愿谈到情爱的小鱼儿,又或是那个薄情伪君子江玉郎。
都是那样的……
沉溺。
他们是……真的相爱么?
她动摇了,但她的自尊和骄傲也不愿相信。直到方才她满怀着柔软心意走向房间,听到紧闭房门里暧昧放肆的奇怪声响。
她忽然就知道了那是什么,红了脸,也流了泪。她跑到外面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擦净了眼泪,擦尽了软弱。平静地走回来,找到了这处美丽囚笼里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少女,铁萍姑。
铁萍姑听完她的故事,出了神,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我不知如何安慰你,因为你爱得比我深……”
苏樱明媚花容有些惨然,抿紧了唇。铁萍姑语声微顿,道:“但……玉郎曾告诉过我,小鱼儿是他的曙光。他们也经过很多很多磨难和爱恨……我觉得,他们的爱情,也绝不是建立在欲望上的罢。”
苏樱道:“你知道他们的‘情蛊’了?”
铁萍姑微笑道:“我还是猜出了一些。他们可能是在毒发时需要彼此……彼此亲昵。苏姑娘,你说对么?”
“不错,解毒的法子就是共赴巫山。多么粉红的毒性啊,是么?”苏樱望着她忽然笑了,柔声笑道:“你莫要叫我苏姑娘了,多么见外。你和他们一样叫我苏樱,或者像我义父一般唤我樱儿就好。”
铁萍姑眨了眨美眸,脸红了红,道:“那……樱儿?你……”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忽然想开了?”
苏樱自顾自地伸手端过方才拿去的盘子,湖蓝碎纹青瓷盘中雪白蓬松的柔软糕点粉尘飘扬。她伸出纤指,雪白柔软的手指微翘宛若兰花初放,轻轻拈起一块。
“事已至此,没关系。我这块桂花糕,他不吃,总有人会吃的。”
少女带着忧伤泪光的瞳孔虽微云未散,但在阳光和微尘间的面孔,已经重新洋溢起势在必得的微笑。
美好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