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郎这才敢停下,道:“多谢宫主。”
不止君子能屈能伸,他身为小人也是能屈能伸,不然早就死在杜箫的地宫之中了。他绝不相信自己在这种时刻表现出一副硬骨头的模样能从冷漠的移花宫主手下死里逃生,那种法子只对于燕南天一类的大侠立竿见影。
怜星冷乜他一眼,复又低头冷冷瞧着铁萍姑,目中凌厉冷冽,道:“你就是为了这男人,才逃出宫的?”
铁萍姑一张芙蓉面泪痕交错,道:“婢子厌倦深宫生活,不关他们的事……宫主,婢子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江玉郎风平浪静地跪在那处,静静垂首。方才已经是在鬼门关挣扎了一圈,命总是自己的重要。他不是个好人,心下却不期然地掀起滔天巨浪。
他微微凸起的喉结颤抖了一下。无声无息地长叹,铁萍姑若是死了,他会为她处理一切的。
铁萍姑瞥见了他的神色,流泪一笑。她早已知道他怕死,也心怀感激,无心强求。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活生生的人?
怜星宫主瞧着他们,眼底有复杂情愫波动纠缠,江玉郎一眼看到,心中一跳。他几乎以为那是艳羡与无奈的混合,但下一秒,怜星的眸子里已恢复亘古无波。
怜星道:“你想走么?”
铁萍姑道:“婢子不敢。”
怜星似乎笑了笑,眼下锐利冷芒滑过,淡淡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接我一掌,若是能活着,我便放你走。你此生再也不是移花宫的人。”
铁萍姑霎然抬头,脸色刚刚出现些狂喜,瞬即又恢复黯淡。怜星宫主的一掌世上没有人能够承受下来,就算不死,她也会去了大半条命。
怜星冷冷道:“移花宫养育你多年,你受我一掌,当是还了债。”
铁萍姑咬紧嘴唇。事到临头无从选择,她缓缓撑起身子,在三条炽灼目光下,立直纤弱的身躯。
她不想回去。若说她出去的时候尚且有一丝留恋,但小鱼儿,江玉郎,还有这五彩缤纷的美妙世界已打消了她回到那个精美绝伦的囚笼的念头。
即使奔向死亡,高喊着自由,也是一种悲剧的绽放。
她要自由。
世上或许没有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毅力和坚决。但铁萍姑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道:“宫主,还请出手罢。”
怜星深深凝视着她的眸子,淡淡道:“你不怕么?”
铁萍姑眼眶微红,似乎有些想哭,却依旧咬紧了牙关,道:“我……既然我站起来了,我如何能害怕。”
怜星望着她的眼神中竟不由自主带了些赞赏和遗憾,但她也知道,移花宫是注定锁不住出笼凤凰的。
铁萍姑银牙紧咬,向后退了两步,又重重鞠了一躬,道:“请。”
怜星流云长袖无风自动,花无缺、江玉郎的目光皆是凝注在她们身上。江玉郎掌心出了汗,他实在想看看这名家的出手,但他又并不想让铁萍姑死!
只见那朵黑云拂地而起,怜星宫主右手闪电般一伸,轻轻拍向铁萍姑。
她的动作轻慢温柔,似乎一个妙龄少女正欲对情郎拈花一笑,又似仙女的手,向着人间散播快乐与幸福。
与此同时,铁萍姑却似收到了重若千钧的力量,纤细的身子向后疾飞而出,无法阻挡。自她口中喷出的鲜血如一道细窄长虹,沿路洒落遍地嫣红碎花,凄凉美丽。
那美丽的虹彩,如此鲜艳,又如此悲凉。
江玉郎看到铁萍姑向后倒飞而出,来不及思考,已经掠起接住被击飞了几丈远的少女。
少女软软落在他怀里,前襟被鲜血浸透,三千青丝纷乱在肩,宁静安详,眼睑紧闭,柔软胸膛看不出起伏。
怜星显然未用全力,但铁萍姑依旧不敌。江玉郎心头一紧,赶忙伸手去试了试她的鼻息,微弱得近乎虚无的气息喷吐吹拂在他指尖。
怜星目不斜视,回身拂袖而去。花无缺本似乎想停下,怜星宫主却冷声道:“无缺,你跟着来!”
花无缺不能忤逆,望了一眼江玉郎,欲言又止。他手掌滑到腰间一动,似乎悄悄解下了个什么东西放在地上,这才扶着江玥迤逦而去。
江玉郎捡起那瓶子,是一瓶在江湖中千金难买的补药。
花无缺到底是个善良人。
他给铁萍姑喂了几颗药,看着铁萍姑混着黑红的鲜血艰难咽了进去,半片草地已染满了殷红桃花。
那艳烈的桃花,是自一个少女胸膛里开出来的。以命为肥,以血为盟。
马车和他们骑来的两匹马都已惊嘶跑走,只余江玉郎和垂死的铁萍姑。
他细眉一拧,伸到衣侧想要拿巾帕为铁萍姑擦一擦血迹,忽然摸到了一种熟悉的纸质。
江玉郎摸出那张纸展开,心下豁然开朗,是江别鹤留给他的那张地图。
红线所指之处,“苏樱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