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铁萍姑,毕竟是个可怜的少女,毕竟是带他们逃出去的人。
江玉郎瞬也不瞬地看着孱弱的少女,眼神微微恍惚一下。
他知道自己会扔下她,抑或杀了她。求生的机会实在渺茫,他应该理智选择对自己最有好处的选项。
但这个铁萍姑,真的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那样渴望逃脱,又是那样的绝望,宛若困兽之斗。
和自己不同的是,她如此的纯粹且干净。
可惜单纯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因此他早已肮脏了。
小鱼儿瞥见江玉郎眼底重新泛起的冰冷金属光泽,心下微动。
他知道他向来不是富于怜悯的人。只是……
二人快步走开了一段距离,彼此相对。江玉郎苍白的脸藏在昏暗光晕外的一片黑暗之中。
小鱼儿凝注着江玉郎闪烁的眸子,沉声道:“我们带着她走。她好歹救我们逃出来,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江玉郎丢给他一个晦明变幻的锋利侧脸,半晌叹了口气,冷冷沉声道:“小鱼儿,你想过没有?我们若是要死了,谁来带我们走?”
话语甫一出口,二人皆有些恍惚。依稀是时光溯回千里,汇成一个难以解脱的圆。
在幽深的地宫中,在腐尸和枯骨间。稚软少年手执烛台,惨白得有如鬼魂。双唇轻启,字句如同凌厉冰刃,字字掷地有声:
“我若死了,谁来同情我?”
——一如江玉郎现在的模样。
江玉郎转过了头,面对着小鱼儿,似笑非笑地重复道:“她若是拖累我们,又有谁来带我走?”
小鱼儿和江玉郎到底不同。江玉郎的聪明伶俐让他贪生怕死得有理有据,而小鱼儿是聪明人中少见的无畏。
江玉郎向来最是会权衡利弊,甚至到了谨慎懦弱的地步,他不是总会被感情左右的人。
但他,还是想要赌一把,赌他的转变,赌他心里对他的情有几分。
小鱼儿毫不气弱地回视着他,一双大而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火光,摇曳着光与影的晶莹:
“我带你走。”
江玉郎怔怔地看着他。这样的小鱼儿,无疑是魅力非常的,甚至像是一束光。
他勉力定了定心神,暗嘲自己思绪的飘忽,嗤笑道:“你我境地同在一条船,鱼兄真是自信得很。”
小鱼儿瞧着他笑了笑,道:“不错。所以带上铁萍姑,也没有什么妨碍。”
江玉郎沉默良久,才缓缓地喃喃自语道:“可以走得出去么?”
小鱼儿深深地望着他,望进那片泛动波纹的海。他忽然前跨一步,将他拥进了怀中。低低地——
“我们总该试试。”
江玉郎拿着火折子的手轻轻一颤,身子僵硬着任他拥抱,迸发出一句言不由衷软弱地低骂:
“……你这该死的善良。”
小鱼儿手臂紧了紧。他的动作如此也用力,带着绝境之中的爆发和无可奈何的隐忍。少年纤细的身体难以充盈怀抱,他只有不断收紧手臂,紧紧锁住对方。
在自己眼底,在自己怀里。
良久良久,江玉郎泄出一声似嗔似泣的呜咽,宛若重新寻到归处的迷途者,垂头埋首在小鱼儿的颈间。
这个人是自己一生的劫。
当他遇到他,便终于无所顾忌地袒露出脆弱而纯白的信任,甚至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再找不回自己曾经的狠厉无情,却莫名其妙得心甘情愿。
两人回到了铁萍姑的所在。少女如同枯萎的一丛稚嫩花草,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石壁旁无底洞似的黑暗里。
火光从她的脸上一晃而过。铁萍姑如梦初醒地挣扎着抬起头来,消瘦的脸颊上一双曾经乌亮的眼似变成了毫无光泽的两个黑洞,妩媚娇怯的眼波已变得迷茫绝望。
小鱼儿急忙搀起了她,江玉郎抿着嘴也伸出手帮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