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个满脸精明的中年人,不免也唬了一跳。他眼睛向外瞟去,只来得及看见黑暗中被灯光照亮的几辆马车,面前的桌子就又被重重一擂,那大汉厉声吼道:“收起你的眼睛!”
老板吓得脸色一白。面前却突然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推开了大汉。
那是只纤细白皙的手,手掌柔软,手指细长,如同舞墨儒生的手。而正是这只纤弱的手,很是轻松地推开了铁塔般的铮铮壮汉。
手的主人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他一身玄色锦衣,眉若青山,目若朗星,俊俏至极,只不过脸色苍白得可怕。
“老板,多有冒犯,还请恕罪。”那玄衣少年笑吟吟地一抱拳,柔声又道:“还有几间房?”
老板慌忙答道:“二楼……二楼还有空房五间。”
“全包下。”玄衣少年将银票一推,老板面对着钱倒是反应极快,忙不迭接过时触到了少年如覆寒霜的指尖,微微一抖。
他目光发直,盯着那面额惊人的银票,讷讷道:“公子,这……这么多?”
那少年倚到台前,笑道:“我见你这店后面有个院子,那院子也包下。剩下的,老板你就收了罢。若有人问起,今晚你并未见到我们,是么?”
开店的人,自然心思玲珑通透得很。老板一张油光闪烁的脸上立刻堆满谄笑,连连道:“是,今晚小人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上。”
少年这才回首,扬了扬下巴,示意站在店外隐在黑暗里的几条大汉将那马车推入后院。
老板的眼神犹疑地在那道身影上游走,直到少年目光又移了回来,他赶紧垂下目光,嗫嚅道:“公子……公子你可要些什么?”这少年虽年纪尚小,又生得秀气如女儿,却莫名给他一种无可反抗的压迫之感。
玄衣少年道:“酒,上等些的酒。”
老板忙叫店伙点算账目,恭谨道:“公子,不知贵姓?”
少年眯起眼睛,出神地逆光瞧着渐沉的天穹。夜风卷着草香吹起他的几缕黑发,少年笑道:“免贵,姓江。”
江玉郎要了酒后,坐在靠门的桌旁喝了两杯。直到酒杯边缘的残缺瓷棱滑过指尖,他恍然梦醒。
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宜喝酒。他按江别鹤的指令送赃出城,若是有人来袭,酒醉之下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一念至此,江玉郎再无兴致,撂下酒杯,负手起身走出客栈。
黑夜的沉浓逐渐在逼近,远方的街市灯火一盏盏熄灭,落在眼底掩映的金红光芒也一点点消失。
他终究叹了口气,将要回身的刹那,一条人影从眼角闪过。
江玉郎眸光闪烁,不着痕迹地停下了步子,目光投向远处的人影。看清那人后,他不免微怔。
慕容九。
这人影竟是慕容九。
慕容九一袭淡绿衣衫,身形纤细,面色惨白如鬼魂。她娇美的脸上神情却极尽茫然,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完美傀儡,只知道一步一步梦游般往前走。
慕容九之前自江家无缘无故走失后,江玉郎再未能见过她。莫非她是一路弯弯绕绕漫无目的地走,后来又走出了城外?
江玉郎转瞬回神,心中已做了决定。他迎上前去,试探性地问道:“九姑娘?你可还记得在下么?”
慕容九迷茫地望着他,嘴唇翕动,梦呓道:“你是谁?我……我又是谁?”
江玉郎暗中勾唇,这慕容九果然是疯了。放任她自己游荡自然是万万不可,不如先带着她。
他一路将她引回了客栈,给她单独开了一间上房,暗中嘱咐手下在她房前蹲守,又顾虑耳目,便令其他无事的人都回房歇息。
他这才往自己房里行去。来到门前,江玉郎方要推门进入,面上却忽然浮现一抹凝重。
虽是微乎其微,但凭他灵便的耳目,还是能分辨出门内有人。
他面上迅速闪过一抹冷峻讥笑。这个人来得真是不巧,他今日心情并不太好。
江玉郎飞快闪身到门旁,一手试探性地按在门板。
悄无声息。
接着,他微一用力,门应声而开。
房内,空无一人。
江玉郎目光聚焦在半开的窗。他疾步推开窗户,只见一片白茫茫倾洒着的月色之中,有一个漆黑人影飘飘荡荡,仿佛是飞起来一般,动作行云流水且熟练漂亮,一闪而逝。
江玉郎并不追去,只是沉声唤入随行的武士,令几人在后院堆银马车处多加防备。他纵目一望,那人已不知何处去,暗沉的眸子闪了闪。
江湖中能在他推门而入那一刹那飞身出窗纵身逃出的人不多,瞧那人身形虽瘦,却身姿矫健,轻功少说也有十余年火候。再瞧他宛若乘风踏雾从树间飞跃的姿态,更是少之又少。
江玉郎若有所思地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