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轻轻点点头,目光轻垂没有看她的眼,“嗯。”
顿了顿,翠云忽然开口,“临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么?”
“你知道我在跟你说什么。”翠云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正色,定定看着她,“临霜,你可曾听说了,潋阳郡主择亲的那件事。”
“……”瞳眸微闪,临霜呼吸一滞,没有说出话来。
翠云却已从她的神色中探出端倪,不禁眉头微蹙,轻叹了一口气,“临霜。”
凝神看着她,她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愿听我说这些,但是,已经这么久了,我必须要知道,你对三少爷,究竟是种怎样的态度?你已经不小了,寻常人家像你这样的女孩儿,早便已定亲出嫁了,再夸张些的,怕是孩子都已有了,便连秋杏和阿圆,现今都已有了自己所心仪的人。可是你却还一直留在少爷的身边。要知道,潋阳郡主择亲的这种事,不会只是空穴来风,单说潋阳郡主,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来我们紫竹苑。可是临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样想的?为何你既不愿意入少爷的房,可是,却又不愿离开少爷的身边?”
思绪轻轻一飘,临霜微微一怔,心湖有些紊乱。
翠云所说的,是在一年前的一次。那时临霜随沈长歌与老夫人请安,恰逢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熙儿婚后回门。熙儿乃是公府的家生婢,然而年幼时便双亲亡故,自小也算得被老夫人看大的。她所嫁予的乃是府外的一个书生,老夫人担忧熙儿在婆家受到欺凌,便允她今后可将公府看作娘家之所,如若她在外受了委屈,尽可回府告知老夫人,老夫人当为她做主。
熙儿自是感恩戴德。几个年长的姑姑嬷嬷们聊聊笑笑间,说起了这公府中已适龄的些个大丫头。恰至沈长歌带着临霜至此,自然躲不开众人的调侃。众人只说临霜才貌,定要老夫人做主为其择选一位靠谱的夫君,老夫人应着众人的玩笑,直说她心中早已有了所选,乃是一位商贾之家的庶公子,并主动问询临霜可愿?
那一问本也只是句玩笑话,可是临霜闻言脸色却骤然僵白了,还不等她亲自拒绝,却是沈长歌一口回绝了,并冷言称他自己的丫头,未来定当由他自己来安排。也因沈长歌这一举,使得府中慢慢传出了三少爷与临霜之间的流言,众人只以为临霜已是沈长歌的人,彼此心照不宣间,也再没人提及要家主为临霜指婚这一事。
可是未曾想,不过多久,当老夫人独召临霜,主动向她提及做沈长歌的通房时,却又被临霜一口回绝了。
翠云不禁叹道:“临霜,我不知你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是你再这样继续下去,最终只会将自己耽搁了!我知道,你骄傲,以你的才性,让你做一个通房,的确是委屈了。可是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如今是年岁将到未到,所以拖延了一时半刻就是一时半刻,可是,若你不是紫竹苑的人,你是注定无法在三少爷身边待一辈子的!”
眸光微微漾了一下,临霜神情微顿。
静静注视着她,翠云心中纠结了一瞬,终是说出口,“临霜,你是不是喜欢三少爷?”
你是不是喜欢三少爷——
她那一句声音本是极平极低的,可落在临霜耳中,却一瞬犹如雷鸣彻响,震得她浑身的血液都似一瞬凝固住。
喜欢……三少爷?
临霜一直不明白,自己对沈长歌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她知道,和他相及,自己身份低微,她从不敢妄想自己会跟他有过什么。她一直觉得,她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对他的感觉,不过是一种似尊崇、又似仰望般的崇拜,毕竟在她的心里,他是那样优秀美好,似乎只要站在他身边,连她自身都仿佛是与常人不同的。她喜欢站在他的身侧,喜他所喜,忧他所忧,连自身的情绪都似与他相连。
可是便直到得知他很可能会与潋阳郡主成亲那一瞬,她莫名感到了一丝失望与慌乱。她不知道那种慌张与失望究竟是因为什么,可她只知,她打心里,是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而似乎……那与潋阳郡主也无关。
她仔细想过,即便没有潋阳郡主,即便换做任何一个女子,似乎对她而言,都会是这般的感受。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仿佛她所习惯的少爷与自己之间的状态,便是而今这样的状态,而她不希望这个状态会有所改变。
直到翠云刚刚的这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三少爷。”
如同一直遮蔽视线的云雾被瞬间吹得尽散,就是这一瞬间,临霜感到似乎那一直困扰自己的疑问瞬时变得明晰,可是心头,却不觉又迷茫了起来。
是了,喜欢……
那些能轻易波动她的心弦,让她上一刻喜悦,下一瞬又冗乱的感受;那些她明知不属于自己,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幻想的秘密心思……她十二岁便到了他的身边,如今待在他身边四年,朝夕暮处日夜相伴,让她觉得,他几乎都已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她知道,早晚有一天,他终还是会离开她身侧的。可是她却总是无端幻想着,这一天能够晚一点,再晚一点。
而让她有这样想法的缘由,似乎就是因为……喜欢。
她喜欢他。
可便是这样的一个感受,让她不禁更加心觉沉郁,她喜欢上的,是一个她最望尘莫及,最不该喜欢上的人。
……
翠云叹道:“临霜,我不知你究竟对三少爷是种怎样的心思,但是我觉得,若你真的喜欢他,那么你何不就试着去争取这一次?我们一个人在世,从始至终也不过就是这一生的光阴。你何必为了那些虚无的身位,来让自己做些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
“……”
“临霜,你好好想一想吧!”轻拍了拍她的臂膀,翠云微叹,走出屋门。
静静立在原地,临霜许久没有动作,低头望了望那已不再流血的食指,她瞳睫轻敛,涩涩叹了口气。
·
身处在沈长歌的房间,潋阳郡主百无聊赖,随手四下翻看。
“这便是你的房间?”
环视着周身的屋景陈设,她唇角轻携了一抹微哂,指尖轻碰了下案边的一枚小铜铃。铃声清灵,莹脆如水。房间的门并没有关,靠南一列的门窗全部敞开着,微风徐来,紫竹屹立。静谧得犹若深处山野,令人心旷神怡。
连同内室的外间有着一个小榻,隔远望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榻上,凝定了一瞬,很快悄无声息收回了视线。
“嗯。”默默站在案旁,沈长歌淡淡注视着她,眉目隐然微蹙,“敢问郡主此来何事。”
她顿了一顿,脸上忽然又露出笑颜,转过身面朝向他,轻指了指屋门,“告诉你自然可以,但是若教别人听去,总归不好吧!”
“这个,郡主自不必忧心。”沈长歌淡淡道:“我紫竹苑内有严令,除却我与临霜小开外,任何人入不得内苑,临霜小开如今皆在外苑,所以而今这苑中只有郡主与我二人,郡主不必忧心隔墙有耳。”
她一顿,讪讪地拗了拗眉,眼神一亮又抬起脸,“那……我不想现在说不行么?我渴了,我要喝完茶再说。”
沈长歌无奈,自顾绕回桌案后翻开书卷,不再看她,“那就麻烦请郡主稍候片刻了,郡主可自便。”
潋阳郡主面色一喜,回过头,却见他只自顾地低头看着书文,对她的存在似乎恍若未见。她瞥了瞥嘴,忽然拉开凳子坐在他的对面,道:“诶,沈长歌,你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要问问我?”
沈长歌闻言头都没抬,指尖书页轻翻,淡道:“郡主想让我问什么?”
扫了她一眼,他不动声色,“是问流觞宴当日为何要针对临霜?还是问郡主,当初为何要办作男装去闲逸楼,截了临霜的魁首?”
潋阳郡主闻言却怔了,面露惊愕,“你……你认出我来了?!”
三年前的元夕夜,闲逸楼元夕诗会上突如其来的小公子,害得临霜失了即将到手的魁首,最终被他一诗折败。而今再说起来,无非似一场荒唐的奇遇。
沈长歌轻笑,无奈般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