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_御书屋作者:蓝风山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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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舟和整个聆台一剑派便都会言听计从地齐齐归顺他似的。
——他闻翩鸿,至今还做着一场拥有一切的美梦。
薛岚因远远看在眼中,只觉他是可笑又很可悲。
于是,那一柄不容回撤的锋利血刃横扫过去,同是斩向闻翩鸿乌青一片,甚至还浸在梦中毫无生气的僵硬头颅。
是时候将他从梦里强行唤醒了。
“你在聆台山苟活了整有二十年的快活日子,期间手下沾染的人命亡魂自成无数。”薛岚因道,“也该是下趟地狱,尝一尝鲜了。”
随后,手起,刀落,快得不过眨眼一瞬。
可能连薛岚因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闻翩鸿那整颗由魂烟包裹环绕的脑袋,已被血刃彻底斩断挑开,毫无留恋地向外飞落出去,跌跌撞撞向泥地里滚了一长段路。
薛岚因原以为这一切就算完了。
但他可能忘记了一项要点——诛风门的幻术,从来不会向敌手显露自己的实体。
单单斩断闻翩鸿身体上的一部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他的性命。
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肉体,而是肉体层层包裹下一缕极为灵活的魂魄。
因此,当闻翩鸿一颗脑袋飘飘忽忽远离视线的同一时间里,薛岚因身侧那看似只剩单单一对手脚的残体闻翩鸿,已在自身灵魂的全力支撑之下,猝然拔剑出鞘,铮铮骇出一声逆耳鸣响。
随后剑尖陡直朝外一推而出,不假思索地对准目标,瞬间穿透了薛岚因单薄瘦削的后背。
第174章厉鬼
“薛……薛小矛,薛岚因!!”
晏欺那时整个人都摔在地上,肋骨处剧痛难忍,根本没法顺利起身。可光一抬眼见得如今这般情形,整颗心都乱了,又哪还顾得了其他?
于是趔趄着撑起手臂,不由分说,便要向薛岚因所在的地方挪开脚步。
然而,他的动作到底还是太慢。
晏欺这做师父的,腰都还未一次直起来——他的好徒弟,已经被闻翩鸿一掌给震飞了出去,好巧不巧,正跌进晏欺的怀里,一头栽在他肋骨断裂的地方,直砸出阵阵乱人心神的耳鸣。
师徒两人几乎是紧挨着贴在一处,随后晏欺折身朝后一仰,便抱着薛岚因又往地上磕磕绊绊打了一大圈滚。
待最后停下来那会儿,薛岚因后背一带薄弱的皮肤,已被源源不断涌出的活血给灼伤得溃烂外翻,尽呈一片焦黑之色。
活剑族人全身上下,从血液到骨头,甚至从眼睫毛到头发丝儿,一旦在关键或是危急时刻,都会成为不可多得的精良武器。
因而素日里他们在进行必要活动的时候,往往需要耗费比常人更大的体能,来掌控压制住身体内部无时无刻都正蓄势待发的汹涌骨血。
也就是说,一旦失手没把握好,那滚滚流淌循环的活血,首先伤到的会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百年以来,但凡是拥有正常生存能力的活剑族人,早已将压制自身力量,看做是必不可缺的一项本能。
薛岚因这小子曾经往地狱里走过一遭,那会儿把晏欺都给忘得一干二净,身体最本质的反应却还算清晰明了,从没忘记要掌控体内沸腾跃动的骨血。
但他一路吊着捡回来的性命撑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是要走到头了。
人只要活着,就必然少不了血液作为身体一部分的支撑。晏欺抱着薛岚因,不知用了有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将人扶起来,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
两人满身都是红褐色的血渍,一时甚至分不清是谁的伤口没能止住。
但好在人回来了,晏欺伸手捧着薛岚因的脸颊,能明显感受到他错乱挣扎的呼吸——也只有在这样一个时候,彼此跃动的心跳方才紧紧贴合在一处,再度纠缠至难舍难分。
薛岚因本已因着过度失血,全身上下再难使出半分气力,加之背后无端受下闻翩鸿那致命一剑,便愈发是骇得血流不止。
眼下神识昏黑沉重,再度睁开双目之时,视线只剩下一片混乱与模糊。但薛岚因稍稍低下脑袋,望得满眼猩红错落之间,却还能看清晏欺那一张苍白的,却有着无限缱绻温柔的面庞。
两人在黑暗当中,将额头无声抵靠在一起。晏欺摊开五指,搭上徒弟皮肤溃烂手背,却被他旋腕反过掌心,缓慢而又轻柔地包裹攥握住。
彼时晨曦初降。在聆台山顶燃起的一丝半缕日光,总归要比山脚下的沉冷凄清要来得痛快。
可分明天快要亮了,在闻翩鸿身前身后所大片环绕遍布的青黑流魂,偏像要将所有熹微的天光一并遮挡吞并似的,没了命般一股一股接连不断地向外飞窜。
随后,薛岚因眼睁睁看着闻翩鸿那一颗由他亲手斩下的头颅,因着魂魄未散尽的缘故,极力垂死挣扎,颤抖不断,最终竟似丝毫未受到影响一般,随着流魂的掀动一路翻滚,又完完整整飞回到了原主的肩上。
那时薛岚因大概也明白过来,普通刀剑重器所发出的攻击,是没有办法对闻翩鸿进行直接伤害的。
晏欺早年那一身堪称凶悍的内功修为,也许能与之进行一搏。可现在毕竟是现在,晏欺武功大不如前且不必说,他薛岚因除了会放血杀人之外,平日里与任何修为相关的武学招式基本绝缘。
——何况闻翩鸿走到如今这一步,更别说会给他们反抗亦或是逃离的机会。
那时晏欺和薛岚因已基本丧失了所有出手反击的能力,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定身站在原地等死。
薛岚因当然不想死。他用力摊开臂膀,揽着晏欺一把在怀中,继而将一旁跌落在地的涯泠剑拾了起来,试图再做出最后一次无力的抵御。
然而在万千流魂笼罩支配下,闻翩鸿手中一柄利剑,在刺透薛岚因的脊背之后,尚还残存着沾染活血而起的灼烫温度。
他抬眼望着薛岚因,目光始终阴沉而又僵冷。青黑色魂烟的环绕遮盖之间,他那一副与薛岚因相差无几的五官,眼下已渐渐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地狱……薛尔矜,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要送我下一趟地狱?”
他笑了,边笑边道:“当年你哥,那胆小怕事的废物东西,不也是由我亲手送他下去的?”
薛岚因眸色一沉,五指无声攥紧了涯泠剑柄,但他还没未有任何动作,肩膀已被晏欺轻轻扣住了。
“你们这里所有人……聆台山上的所有人,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抱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之心?”
“二十多年的掏心掏肺,我拼尽全力,维护了你们名门之首岌岌可危的尊严!”
“说到底,你们……也都只是一群无知又残忍的废物罢了。”
闻翩鸿握着他的短剑,迈开脚步,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像是在对谁抱怨着什么。
他知道的,其实从一开始拜入聆台一剑派那刻起,就没人将他视作同门的一份子。包括莫复丘重伤昏迷那段时间里,聆台山内外所有人,也只将他当成是复兴门派的一样工具而已。
他是真的笑了,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愚蠢滑稽。因而他将短剑缓缓举了起来,剑尖直指薛岚因的眉心,视线却渐渐发散向身边的每一个人。
“聆台一剑派,什么名门正派。顽固迂腐,不过是群愚蠢冷血的牲畜……”
“一群牲畜……!”
——最后一句话适才脱口冲出,偏偏在说到一半的时候,这一串字字诛心的颤音却是戛然而止。
闻翩鸿的手里还握着那柄待要挥扫出去的短剑。耳畔倏而传来一道清晰闷响,是血肉被利器彻底贯穿撕裂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薛岚因已做好上去拼死一搏的准备——恰在此时,但见一把通体幽绿的庞大石刀,从后方径直前来,几乎在短短眨眼一刹之间,狠狠刺穿了闻翩鸿的腹部。
薛岚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在那柄重量可观的粗厚石刀之后,站着的并不是别人,而是那刚刚还抱着丈夫痛不欲生的沈妙舟。
这下不光薛岚因和晏欺怔然僵立在原地,就连周围一众身负重伤的门中弟子也忍不住纷纷惊诧地抬起头来,望向闻翩鸿与沈妙舟二人所在的方向,俱不由骇得满面扭曲仓皇。
也许闻翩鸿自己也还在无意识地愣神。但那石刀来得实在突然,沈妙舟不过一介四肢纤细的弱女子,却到底是修炼多年的剑门出身,一旦脱手出刀所用到的力道,必然不可与寻常妇人相提并论。
故而那一刀横向穿刺出去,闻翩鸿整具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只可惜,自那一道狰狞伤处流溢出来的并不是血,而是一小缕接着一小缕由散状流魂组成的黑色烟雾。
那时沈妙舟定定注视着面前高大出挑的男人,过了足有片晌之余,方扬起手臂,用力将那柄石刀自他体内抽了出来。
随后,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砸进他的胸膛。
她一面低低喘息着,一面发了狠,将那石刀高高举起,语调古怪而嘶哑地道:“你……你这……怪物……”
“怪物!”
“你这怪物啊!!”
沈妙舟语无伦次地出声嘶吼着,两行浊泪自她狼狈不堪的侧颊淌了一路,无声将衣襟浸得透湿。
一直到这个时候,闻翩鸿才缓缓回转过身,麻木而又机械地扭动着他的脖颈,将那原像是刀锋一样的目光,化为错愕,化为痛苦,以及那一丝堪称微乎其微的柔软——转而不遗余力地,映照在沈妙舟肩头。
他没有还手。就像是木头一样站定在沈妙舟面前,任由她手中千斤之重的钝厚石刀,一次又一次地砸落下来,贯穿他渐渐生出冰冷僵硬的胸膛。
而但凡是刀刃所触及的地方,没用多久,便迅速爬上一层死者尸体才会出现的青斑。似虫蚁蚕食一般,顷刻自闻翩鸿胸口,一路蔓延至颈侧,最后停留在那半面狰狞扭曲的脸上。
——薛岚因率先意识过来,沈妙舟手里所抓握的那一把沉重石器,并不普通,而且于他而言,可以说是眼熟到了一定的程度。
“是厉鬼刀。”晏欺赶忙拉住薛岚因的臂膀,低声提醒道,“别过去,当心伤着你了……”
薛岚因轻轻应了一声,回头带着晏欺朝后退了几步。眼角的余光再一次瞟向沈妙舟那一头,便也在无形中认定了石刀的名字。
——确是厉鬼刀无疑。
也就是闻翩鸿经常带在身上的那一把,曾一度杀人无数的凶刀。
第175章骤死
传闻中作为上古邪物的厉鬼刀,在很久之前,只是一把用以观赏的普通石刀。
直到后来沾染了活剑族人的鲜血,斩断无数活人苦苦挣扎的头颅,尝遍世间怨念与哀嚎的滋味,便也渐渐炼化成为一把足以撕碎人魂的凶煞巨刃。
而在聆台一剑派内部,能真正意义上触碰到厉鬼刀的人,除了每日必要的看守弟子,也就只剩下莫复丘夫妇,以及那看似对厉鬼刀不闻不问的闻翩鸿。
莫复丘自然不必多说,他成日坐在一张木轮椅上,根本不会主动过去找不自在。
至于闻翩鸿,但凡他能抓到机会,便必然会拿走厉鬼刀带出去兴风作浪,事后再原封不动地归还回来,以此避免受到同门其他人的怀疑。
而说到沈妙舟——她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女人,也始终保持着掌门夫人应有的持重与端庄。
所以在场所有弟子,包括闻翩鸿在内,压根不会想到,这一向温婉柔情的女人,会举着一把比她还要高出不少的狰狞石刀,恣意向前,径自捅穿闻翩鸿的胸膛。
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对着自己的师弟,对着这个曾经与她交过心,有过一段特殊感情的男人,大声嘶吼,唾骂,反复不断地喊他一声——“怪物”。
“你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我们不能够给?掌门之位,还是……还是名门之首这样一个称号?”
“但凡是你想要的东西,权利也好,地位也好……我和复丘,都……都可以尽力满足你的需求……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取了复丘的性命……”
“他……他是你师兄!谷师弟,他是你的师兄啊!!!”
沈妙舟含着眼泪,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向他咆哮道:“自你上聆台山那一日起,复丘将你视作亲弟弟一般,寻大夫帮你疗伤,手把手教你练剑……甚至将副掌门的位置交予你手上……他明明……那样信任看重你……”
“师弟,你仔细回头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我们……我和复丘,何时……有做过亏欠你的事情?”
沈妙舟确是个愚蠢又怯懦的女人,没错。她并没有什么城府,一颗心也死心塌地扑倒在聆台一剑派和莫复丘的身上,从未去过多奢求什么。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知足了,便理应得到上天的善待——一直到现在,她的丈夫,也正是因着她的胆怯与逃避,而在饱受死亡紧逼的折磨。
所以当她再一次抬起头,与闻翩鸿相互对视的那个时候,她除了感到恐慌,更多还是无尽的内疚与忏悔。
不可否认,莫复丘如今中毒性命垂危——确实和她的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
但说到底,她恨不了自己。
于是只能将这份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加倍拼命地,转移向闻翩鸿的身上。她认为至少这样,惶恐已久的内心便能得到解脱。
——然而,事情总不如沈妙舟所想象那样简单。
她手中一把通体泛绿的巨大石刀,不仅穿透了闻翩鸿外表一层薄如纸页的皮囊,更在同一时间里,彻底撕碎他那一身顽固不散的魂灵。
偏偏眼前的男人,好似全无痛觉一般,挣扎执拗着,继而望入沈妙舟一双透湿通红的眼睛。
“你说,你和莫复丘,从不拿我将外人看待。”
闻翩鸿微微勾了嘴唇,笑容满面,却冷得异常刺人。
“那么……妙舟,我问你。”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诛风门的闻翩鸿……”
“你——还会像刚才说的那样,尽心尽力满足我的需求吗?”
“你还会……带我上聆台山,为我疗伤……带我一起习武吗?”
话刚说完,沈妙舟面上明显浮出一丝僵滞难言的情绪。
那一刻,闻翩鸿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整张四分五裂的面容瞬时垮了下去,伴随着刀下魂魄燃烧一般的尖锐痛觉,他趔趔趄趄地扯开步伐,一再往后退让,竭力与沈妙舟之间,拉开一长道模糊不清的距离。
沈妙舟动了动唇,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当她微微开口发出第一句音调的一刹那间,倏而一道青黑色的魂烟哗然而过,几近是在所有人未曾注意到的情况下,狠戾朝前,不由分说贯穿了女子纤细柔软的咽喉。
——她那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也没人能猜到她想表达什么。紧接着在那之后,人便正对着闻翩鸿所在的方向,无力折腰,沉沉一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