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枕偏要刻意为之,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一把探手前去,猝然将那铁制长箱朝上掀至最开!
霎时薛岚因面色骇至铁青,试图厉声阻拦他道:“喂,别打开!”
但是已经晚了。那箱子原就盖得不算利索,如今遭得从枕抬手一掀,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臊气味堪堪扑面而来,瞬间攻陷占满人的全部意识。
那时薛岚因情急之下一声大喝,甚至无意惊动周围一众神情鬼祟的黑市商客。他们回眼瞥他,那模样见怪不怪,似在嘲讽,又似在疑心他的真实身份。
“你冷静……稍微小声一些。”从枕道,“一会叫他们瞧出异样,当心将我俩当场赶出去。”
……冷静?
怎么可能冷静!
那箱子里,装的甚至不是薛岚因一度以为的人类残肢……
而是一连数桶新鲜榨出的血水。
一片死寂绝望的猩红,映照在眼睛里,便漾成了刺人心肺的刀锋。
薛岚因一直试图欺骗自己,这只是从牲畜身上淌下的废料,猪血……亦或是某种静待宰割的动物。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任何人都可以硬生生地站定在原地,静待宰割——甚至包括他自己。
当薛岚因再次回神望向从枕的时候,他那素来忽视一切的黝黑眼底,突然便带有了一丝迷茫不解的意味。
从枕好像知道薛岚因想问什么。他木然倚靠在堆积成山的铁制长箱边,神情冷漠如旧,亦不曾含有半分惊诧与仓皇。
他便像是一只毫无情绪的木制傀儡,赫然站在旁人眼前,却从头到尾都在演绎着非人才能有的理智与疯狂。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带你来看这些不堪入目的污秽之物。”从枕道,“你也一定在想,他人暗中运输流通的私货,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薛岚因没说话,尖锐的目光擦过箱中腥臭刺目的大量人血,一时只觉烦躁厌恶至极。
“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岚因兄弟。这一批马车运送的铁箱,在集中遮盖密封过后,一小部分为了避人耳目,会在南北两域的各大黑市内不断流通贩卖。”
“但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幌子……”
“真正另一部分新鲜巨量的人血,它们最后实际送往的目的地,不在别处,正是闻翩鸿所在的沽离镇……聆台山。”
第149章易碎
彼时天色将暗不暗,黄昏方过,红霞散尽,故而窗台布满灰尘的侧角,隐隐只剩下一丝半缕惨淡熹微的光线。
晏欺是被一阵密而急促的脚步声响猝然惊醒的。那会儿屋内燃起的炭火尚未熄灭,噼啪在脚边烧得正旺。
他睁开双眼,自冰冷沉厚的被褥间勉力直起腰身。耳畔仍旧是接连不断的异样动静,似频频响在客栈古旧生苔的楼梯间,又似响在铁栏布满锈痕的边缘。
那声音谈不上有多明显,甚至和着室外若有若无的几阵寒风吹拂,还能就此掩盖至模糊难辨的程度。
但晏欺素来警觉多疑。只匆匆侧耳听得一遍,便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那时榻上双目紧闭的程避还正睡得憨熟,忽觉地上温暖的炭盆嗖的一声,被人强行盖得熄了。随即睁大眼睛朝前一瞪,竟是晏欺定身扶在床沿,伸手,用力扯他:“……别睡了,醒醒。”
“师……师叔?”
程避满头昏沉,还待说些什么。身前倏而一轻,晏欺硬拽着他的胳膊,纵身踏上了头顶空阔的房梁。
“怎么回事……”
“别出声。”
晏欺空出一指,对他简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借着窗前微渺一缕光线朝下俯视,程避先时不明所以,而后没过多久,便听房间木门吱呀一串微不可闻的轻响,隐有脚步声起,似有人正缓缓跨过门槛,朝二人适才小憩的方位摸索前行,饱含一分打探意味。
程避呼吸一滞,登时心跳狂如擂鼓。若非还有晏欺在旁守着看着,他恐是要当场惊呼出声。
但见房梁下方,鬼鬼祟祟摸进两道高大壮硕的男人身影。周围光线暗极,看不清另外两人面容,程避却是骇得手脚发抖,身体分明挂在房梁顶端,呼吸却紧贴地面,连带心脏都是冷中裹挟火烫的热度——兴许再害怕一些,他便能毫无征兆地跌落下去,一次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路逃亡而来,伤病虽说已成常态,但自打长行居惨遭损毁之后,程避日夜忧思成疾,除此之外,更是对突发事件彻底丧失了自我防御的能力。
而今致命危急再临眼前,薛岚因与从枕两大靠山均是不在。如此狭窄阴暗一间房屋,便剩仅仅得他,以及身旁那位修为散尽的晏小师叔两人。
——程避对他的小师叔,从来不抱任何期望。失去禁术护体的魔头晏欺,那就是绣花枕头一个,没了真气修为两者运作,他连曾经惯用多年的涯泠剑都没法再提起。
而此时此刻,他们全靠一身力气悬在房梁之上,偷闯房间的两个男人只需稍事抬头,便能无一例外瞧出目标何在。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偏偏程避和晏欺一头雾水,压根不能断定这二人选择上门突袭,行动却如此大意粗鲁——究竟又是意图哪般。
如果是诛风门亦或是聆台一剑派来的人,他们原没必要发出任何一丝引人注目的响动。
如果是类似先前一批失去理智的魔怔暴民,他们又不会这般小心谨慎,竭力隐藏自己的行踪。
程避面色青白,双手紧紧抓握用以支撑房梁的木制长杆。他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可低头往下窥探的时候,那贸然前来的两个男人仍在顶下徘徊不断。
——先时探长手臂,将榻上一层被褥棉絮彻头彻尾掀个底朝天。看样子,像在竭力搜寻什么,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复又分头开始行动。一人走到窗前,扯开长帘试图向外探出脑袋,一人走到里屋衣柜旁边,挥动手腕,抽开腰间一柄四尺有余的长刀。
那一瞬间,程避急促的呼吸几乎要随着心中涌至极端的恐慌,一并猛冲出喉咙。
他这一辈子倒霉透顶,从没遇过几件顺风顺水的好事——其中最惨那几件,便是在人刀口下生生碾磨过的。
父母双双毙命,倏而在程避面前血花四溅,因此迫使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对旁人手下凶狠锋利的刀剑,带有一份接近于窒息的惧意。
他现在也觉得自己要死了,还是不明不白那种死。
有那么一种绝望——因天生命贱而苟且偷生的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最终也逃不过死亡的亲密眷顾。
也许就在无声眨眼的一瞬间,那两个未知身份的高壮男人,即刻便会提着长刀狠狠砸上房梁——
随后,他程避如此蠢笨,铁定头一个落下脑袋。
再紧接着,就是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师……
叔。
可惜,想法并没能跟上行动。程避尚沉浸在焦灼的幻想当中无法自拔,下一刻,晏欺已顺着房梁的末端纵身飞了下去。
他身形纤瘦,落地的动作迅捷而又飘逸,待程避回眼朝他望去的同一时间里,只见一道落雪般的白影猝然往前,修长膝盖朝上一勾,堪堪抵上墙边男人肆意伸长出窗的脖颈——
程避脸色煞白,一声带有颤音的“师叔”还没冲出喉咙,却只听得咔嗒一阵脊椎碎裂的脆响,那男人连连仰头发出痛苦的惨叫,嘴巴却被晏欺随手扯开的棉絮捅进去堵住。
此后,伏身在衣柜旁边的另一人惊觉有异,慌忙拔刀转向,猛然朝晏欺所处的方位蛮力挥扫而出!
那力道是实实稳稳用了近九成,无奈周遭地形限制,房间狭窄,人的活动范围着实不够用以挥动武器。
而今长刀光现,晏欺身形一闪,即刻挟持着窗边那人疾退数步,猝然喝道:“把刀放下!”
手下的男人脊柱碎尽,彼时神识混乱,唯一的感觉便是颈间剧痛,仿若针扎。后时听得晏欺出声命令,便忙是睁大双眼,歇斯底里地朝着同伴嘶哑吼道:“刀……刀!放下!快放下!”
握刀之人明显一愣,旋即冷冷笑道:“……谁他妈管你是死是活?老子要的就是尸体,来几具都行!”
说罢,长刀脱手,又是狠命朝前一挥。晏欺一时躲闪不及,索性双臂用力,将手下男人提了起来,佯作格挡——
不想,他那同伴竟是当真薄情。活人在前,眼也不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毫不犹豫将人给捅了个对穿。
程避一人还挂在房梁上手足僵硬,一晃眼,刺目鲜血顷刻溅了满地猩红。再看晏欺时,他手里震断脊椎的男人已经翻了白眼,喊都没能喊出声来,人已在他同伴刀下作了亡魂。
随之而来的,即是另一人急促下落的第三刀。晏欺找不到其他东西作为威胁,便松手将尸体抛下,此后一个翻身跃上榻边,拣起一床被褥朝外一掀,片晌之余,只听得嘶啦一声布匹撕裂的异响,挥出去的长刀穿透布面,人却被那铺天盖地的棉被兜头捂了个严实。
晏欺想也不想,抬腿便是一记横踢。脚跟正中那人后脑,犹是一道骨骼碎裂的闷响,程避仍在晏欺一气呵成的迅猛动作中没回过味儿,男人已连着手中长刀一并斜飞出去,砸上衣柜给撞得东倒西歪。
一时之间,满室狼藉。
血污溅满石墙,导致整间房内充斥着一股浓而刺鼻的腥臭气息。
程避只觉自己做了一场亦真亦假的幻梦。第一反应,便是回头否决适才情急之下,对这位同门师叔做出的一项误判。
——实在太可怕了,甚至远远超出他对眼前未知敌者所带有的僵滞与恐惧。
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师叔,走路靠扶,吃饭要喂,那便是徒弟端在掌中一只娇柔易碎的花瓶。
程避一直以为,这花瓶是作好看用的,没了修为,那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并不存在任何实际价值。
时至今日,他适才明白那江湖上人人皆惧的魔头晏欺,究竟狠在什么地方,又强在什么地方。
那时程避还在房梁上挂着发怵。
晏欺却是弯腰将那突袭前来的男人给压制住了,一回头,见师侄仍是一副丢了魂的傻样,便耐不住额角青筋一浮,凌然扬声唤道:“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啊!”
手边的男人体型健壮,四肢有力,即便被人缚在一捆沉厚的棉被当中,依然能够止不住地四下挣扎。
晏欺一人按不住他,试图喊程避出手帮忙。不料这小子叫他一声呼喝,瞬时回过味儿来了,方才那些诧异、佩服、以及说不清的畏怕与惊骇,纷纷化作对死亡的排斥与恐慌。
程避稍一开口,鼻腔里便满是一股要人命的浓烈血味。
他偏过头去,眼底亦跟着没入大片刺痛尖锐的猩红。于是他立马就颓了,手劲跟着一起松了下去,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坐在地,脑袋朝下磕出连串触地的尾音。
晏欺还待说点什么,程避出于礼貌勉强抬了抬头,却是铁青的面色,似有不适。兀自一人耐了半晌,终是坚持不住,正对着他那位穷讲究爱干净的小师叔,“呕——”的一声吐了满地。
晏欺:“……”
“对……对不起。”程避虚弱摆手,气若游丝地道,“我实在不习惯……不习惯看到这些。”
满目狼狈的血迹,以及打斗过后空气中充斥飘溢那一种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晏欺怔了一怔,着实没话与他交代,想了半天,也只低低骂了一句:“出息……”
随后回身过去,望向一旁胡乱挣动的陌生男人。
“放……放开我……你……你他妈的……”他双手遭得晏欺以膝抵压,便独剩两条粗腿用尽蛮力,在外发了疯地不断抽搐摆动,“你们……你们谁都别想逃——但凡在这儿住下的,有哪一个不是被送去吃抹干净的?”
“奉劝你们,赶紧放我起来……不然上头查问下来,钱没拿到,我们谁都得死!”
第150章端倪
“放开我……你们,你们放开我!”
屋内光线昏暗如潮,原该是静谧一片的风雪寒夜,却仍有男人剧烈挣扎的咆哮声响起伏不断。
程避在旁瞧得心焦,几乎有些站不住脚,于是敛了面色,哆哆嗦嗦与晏欺道:“师叔,要不……咱把他嘴巴堵上吧?如今夜深,恐会扰人清净啊!”
“堵什么堵?”
晏欺抬腿将那男人狠狠踹过一脚,厉声道:“这个下作东西……还等着问他话呢!”
程避满面冷汗道:“问什么?”
晏欺倏而伸手掰过男人下巴,喝道:“少嚷嚷,直接说,来做什么的?”
男人闭口不言,暗光下睁大一双骇人的眼睛,好似要将程晏二人生吞活剥干净。
他有那个骨气,晏欺却没那个倔气,回头向程避道:“把他手脚按住。”
程避应言上前,费力将人手脚压劳。晏欺则倾身过去,自他那布衣内襟中四下查探搜寻。
“你他妈……干什么,住手!给老子住手!他妈的,混账……娘娘腔!小白脸!”
猝然遭此待遇,男人便像是被狗咬了一般,又一次开始疯狂扭动挣扎。如此大力之下,程避险些没将人摁住,好在晏欺反手一记耳光掴在男人侧颊,啪的一声脆响,继而自他沉而厚的冬衣里端,捞出一枚近似于令牌的金属物质。
粗略一摸,质地不错,约莫不是什么劣等产物。晏欺顺势燃过一盏烛台,将那令牌搁手里仔细一看,极其稠密的纹路,要说特别,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但令牌正面隐隐约约刻有一行小字,想是年代已久,如53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