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_御书屋作者:蓝风山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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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打滚。
——直到晏欺刺刀一样冰冷的五指,悄无声息抵上他柔软致命的后颈。
那一刻,薛岚因对于晏欺脑中酝酿的想法心知肚明。出乎预料的是,他并不惊讶,也没有对此表示过度的恐慌,甚至不曾起身对晏欺进行任何形式的质问。
因为,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世人大多贪婪,亦会选择对更强大的力量展开无边无际的掌控欲望。
而活剑族人正是处于这股欲望漩涡最顶端的牺牲品。
过往千百年来,同族的不满与怨恨者不是没有想过奋起挣扎,只是当他们意识到一个种族最大的战斗力尽数来源于毁坏自身的皮肉骨血时,更多的人为了减少伤亡,宁愿将不足威胁生命的小部分血肉贡献出去,借此换取短时间的和平宁静。
没有人能够拒绝活剑血脉带来的凶猛诱惑。
薛岚因知道晏欺天生心软,不忍下手。但在同一屋檐朝夕相对的情况下,难保晏欺不会对他再起异心。
——他心心念念要讨来做媳妇的小师父,如果因此与他产生间隙的话,以往亲密无间的温馨关系就不复存在了。
薛岚因不知道晏欺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么多年来除了身边逐一离去的父母亲人,晏欺且算是唯一能让他挂心尖儿上喜爱依赖那个人。
所以,他用了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甚至接近于原始的愚蠢方法,试图换来二人在往后日子的和睦共处。
小师父毕竟只是小师父,可怜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自家徒弟一颗开了光的破脑袋瓜子,究竟被几道天雷劈过。
晏欺早上醒来的时候,枕边正搁着一只手腕粗细的小陶罐儿。就这么硬生生摆放被子挤成的褶皱堆里,差点叫他一个不慎碰摔在地,好半天才扶稳了捧在正掌心处,掂量两下,竟是意外的沉,不晓得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晏欺先以为薛岚因又在变着花样逗他开心,一时还忍不住笑了两下,及至迫不及待地揭开陶盖往里一闻,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几乎是匆匆将身形一闪,转眼就心急如焚地飞扑下了草榻,慌得连鞋袜都给一并穿反了,光顾着满屋子寻找薛岚因的身影,结果弯弯绕绕转了一大圈,发现人正搬了张躺椅坐大门口晒太阳。
那天阳光很好。
但晏欺的表情显然一点也不好。
他将那小陶罐发狠攥手掌里的时候,连带着整只胳膊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什么?”他僵声问道。
“……送你的呀。”
薛岚因懒洋洋自扶手边缘支起下巴,不知是不是因着连日以来失血过多的缘故,周身皮肤尽数彰显着一种几近病态的苍白。
晏欺怔然凝视着他,眼底沉庞的情绪却是说不清的压抑悲怒,甚至隐隐夹带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有那么一瞬间,薛岚因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事了,有些无辜而又错愕地回望着他,摊手含笑道:“你看,我说了会对你好的——最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你了,你总不能还和我生气吧?”
晏欺面色一青,当即扬手将那只陶罐远远递还出去,拧眉一字字道:“我不要!”
“你不要?”薛岚因并未伸手去接,恣意分明的五官犹在竭力呈现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狎昵顺从,“为什么不要啊?”
晏欺素来不喜遭人盘问,闻言仅是冷淡撇头道:“不要就是不要!拿回去!”
“所有人都在费尽周折求着要,你说你不要?”薛岚因翻身从躺椅上下来,转而缓慢踱步上前,拦手将晏欺五指与陶罐轻轻拢合在一处,“该不会……是嫌少了吧?”言罢,好似颇为苦恼的样子,曲指拨了拨晏欺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笑意盈盈道,“可我只能给这么些了,师父……再多放一点,我会死的。”
晏欺长睫微颤,抬眼正对上薛岚因仿若空无一物的黝黑瞳孔,良久过去,好像终于从他温顺异常的行为举止里读懂了什么。
——他在向晏欺求和。
他认定晏欺会为了活剑血脉直接置他于死地,出于保命的本能,干脆自取活血主动奉上,以此换来二人之间所谓的“平和”。
晏欺双眸紧缩,唇角无声动了动,似有意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半晌默然,终只是勉力回抽手臂,沉声令道:“我不要,你放手!”
薛岚因固执抬颌,仍是覆手紧扣在他五指之间,字字诛心道:“你明明想要!怎么可能不要?”
晏欺猛一撤身,赫然避开那只陶罐,怒道:“我说了我不要,不需要!”
薛岚因眸底戾气陡升,几乎是一把抓过晏欺双手,强行将陶罐往里硬塞。晏欺那是何等冷傲脾气,几时容得他人这般放肆?一推一搡争执之间,好不容易按捺下来的蛮横力道又一次失了克制,浑然一掌正巧挥在那只摇摇欲坠的小陶罐上,“啪”的一下清晰脆响,二人闻声皆是愣住,倒是薛岚因反应快得离奇,抢先侧过一臂将晏欺挡开半尺之距,及至自身将欲撤离却是为时已晚,猩红滚烫的血液随着陶罐的破裂猝然飞冲四散,凶兽出笼一般,咆哮嘶鸣着朝外露出迅猛尖利的爪牙,顷刻洋洋洒洒着溅了薛岚因一手。
“嘶……!”
活剑之血,既称为人间活血,便最是不可多得的强煞之物,草木遇之尚会枯竭成灰,如今骤然触及人体发肤,又何尝不是锥心彻骨之痛?
——那灼热血水似有自身意识,方一摆脱陶罐桎梏,便疯狂争先恐后地往下渗入薛岚因手背一层细腻表皮,不过转眼一瞬,顿将其指节连同腕骨一带肌肤腐蚀为焦土之色,而眼下躁动难忍蓄势待发间,大有肆意向上蔓延之势。
晏欺在旁目睹全程,亦不由为此骇得大惊失色,回神正欲上前为人查探伤情,却不想薛岚因痛至大汗淋漓之际,犹是张臂拦手,厉声驱他离开道:“你别过来……走开!我、我自己弄!”
言罢,顾自取下腰间匕首,二话不说,劈手刮在活血沸腾淋漓之处,刃尖一旋一扯,果断将那片接近腐烂的皮肤连血带肉一并撕了下来——过程残忍至斯,连晏欺看了都难免揪心,三番五次想要伸手过去阻止,薛岚因本人却连眉头也没皱过一下,见晏欺踌躇靠近,偏又露出一脸警惕防备的样子,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第79章为师反手一巴掌【倒v结束】
薛岚因是真真怕极了晏欺趁乱直接取他性命。但在另一方面,又唯恐活血处理不当,伤及晏欺一身细嫩好皮。故而事后低头应付伤口的时候,难免马虎而又心不在焉——好好一双健全完整的人手,就让他如此毫无知觉地剜皮割肉,晏欺站边上瞧来着实不忍,干巴巴在原地定了没两下,就转身回屋取了干净的细布和清水。
只是薛岚因这混账小子打死也不让他碰,防人跟防贼似的,一人哆哆嗦嗦地窝树荫底下,完全是一副抗争到底的样子。晏欺无可奈何,只好伸长手臂,隔着一段距离将细布清水依次递了过去,左右晃了一晃,薛岚因这才古怪回头,勉勉强强将东西接在手里,却笨手笨脚地胡乱折腾,好像不知该如何使用。
最后晏欺实在看不下去了,挪着脚步刚要前去忙,薛岚因一听动静,又开始警惕后移,晏欺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顺势一把将清水夺过捧在手里,上前轻轻托起他的手腕,不经意地开口说道:“……我没说要你的血,更没想过要你的命。真想下手我早下了,还教你念书习字做什么?我有病吗?”
薛岚因让他碰得浑身一僵,仿佛很想把手抽回缩衣袖里,但低垂着眼眸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终只是悄悄咽了咽口水,欲拒还迎地小声提醒他道:“你弄不好,我怕伤到你了……”
晏欺闻言愣了愣,很快又释然,低头忙着借清水替他冲洗伤口,道:“我弄不好?你那才叫弄不好!创口伤及皮肉,是需要清洗包扎的,你白活这么多年,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原来都这样啊。”薛岚因喃喃道,“我们一族人体质特殊……伤口愈合和血液再生的能力是普通人的好几倍。你把烂皮烂肉处理干净,放一晚上,它自己就好了,哪儿还需要冲水裹布啊?”
晏欺当真让他这番话给生生噎住了,掌心尚还默默贴着他的手肘,专心清理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薛岚因见势亦讪讪将胳膊往回一点点收,结果还没收到一半,又让晏欺一把强行拧住,恼火喝道:“你跑什么?”
薛岚因道:“我说了不用……”
“谁说不用!”晏欺尤为严肃道,“不管多快的恢复速度,你这伤口但凡是见了血的程度,就必须予以相应的处理。”正说话间,又顺势拈过一截细布在指尖,轻而缓慢地沿着薛岚因手背创口的边缘仔细擦拭,道,“你知不知道,古时那些战场上的伤兵大多是怎么死的?原本多小一点伤势,熬到红肿,溃烂,破伤风——最后不治而亡,都是眨眼一瞬间的事情。”
“什么破,什么疯?”薛岚因懵懂道,“你说的那些个病,我一个没见过。再说了,我这好几十年弄的次数多了,早就成了习惯,怎么可能严重到死的地步?”
“多了?”晏欺瞬间面寒道,“……习惯?”
“嗯……?喂!你干什么……或玉?”
薄薄一层衣料骤然掀起大片,晏欺拽着他的胳膊硬将衣袖一路挽至最高,及至低头往下一扫,果见那条手臂上数不清的新旧伤痕长短不一,参差错落,如是一番瞧来,竟无一处皮肤生得完整!
薛岚因尚在原地不知所谓,晏欺已是沉沉闭目倒抽一口凉气,随后不由分说便拉过他肩膀,一路快步朝屋内拖拽道:“你给我过来!”
薛岚因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有何意图,心下戒备当即油然而生:“你想做什么?”
晏欺见他步伐忸怩,执意不前,索性一个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反对便径直朝前跨过了门槛。薛岚因由他这么囫囵一抱,人都给唬傻了,满鼻幽幽飘溢着晏欺身上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待恍恍惚惚回过神时,已被转手一松搁在了床上,身后猝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挲声响,凝神细细一番听来,竟似是晏欺在为他宽衣解带!
薛岚因震撼惊讶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心道这小师父当真是讲道理又识时务,送他一小罐子活血,人没能收到就先想着用身体来回报——然而还没等他这会儿偷偷乐完,背后倏而传来一阵钻心痛楚,登时骇得这小色鬼白眼一翻,忍不住脱口/爆粗道:“你……你他妈搞的什么!想杀了我吗?”
晏欺大手迅速拂过,依次将他腰背一带衣料尽数揭开,但见其周身一连数余伤口狰狞遍布,多道陈年旧疤且先不计,更有甚处幡然开裂,血肉可见,显然必是近来新添——而偏偏这混账小子从未将此放在心上,平日里挥刀自残,只拿活血作工具用途,任由旧伤未愈复增新伤,不曾予以半点处理,眼下创面急剧扩散,已渐有腐烂溃疡之症,真若如他所言不管不顾,怕只会落得最后小命不保!
晏欺心中了然,话亦不愿多说,当下汲满一盆清水搁置床边,浸过布巾匆匆拧干在手,就近扯过薛岚因胳膊为他清理背后大面积狼狈不堪的深浅裂口——殊不知,这小混蛋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刀子刮肉都能一脸若无其事,唯独怕人拿水给他乱擦,晏欺估摸着他也是马虎着打发惯了,突然来这一下,恰似如临大敌,整个人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试图挣扎。
只可惜晏欺一身眼瞎腿瘸早已好了大半,如今治这爱贫嘴的小豆芽菜简直易如反掌,随便出手一推一摁,就瞬间给人压下去了,清水布巾轮番伺候,那惨叫嚷声可谓是一个凄厉绝望,早前见他拔刀给自己放血,都从来没这么叫过。
刚开始那会儿,薛岚因还真以为晏欺要动手杀他,一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又打不过人家,只好操着一口呜哩呜啦的家乡古语一通乱骂,晏欺可算是见识到了“狗急跳墙”这词究竟何意,反正他听不懂,也不会生气,下起手来依然又准又狠,直逼得薛岚因最终缴械投降,双手拧紧床单连连含泪求饶——不知道的,还以为晏欺对他行了什么不轨之事。
结果到最后,人家晏欺压根没动薛岚因一根儿手指头,替他净过的伤口便仔细用布巾沾干,悉数上药完事儿之后,复又寻来新的棉布给他包扎,从头到脚,凡是有伤口的地方皆以细心照料,及至后来棉布不够用了,甚至撕碎了初落谷时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漂亮衣裳。
薛岚因再怎般“狗急跳墙”,看到这里都不禁呆呆愣住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悻悻趴在枕边询问他道:“这么好的绸缎,撕了作甚?你不要了吗?”
晏欺瞪了一眼床头那只活蹦乱跳的大粽子,反手将他七扭八歪的小脸儿也一并罩上,同时没好气地道:“躺好,不想死就别乱折腾!”
“你不杀我啦?”薛岚因惴惴不安道,“可那一小罐子血不小心泼了,短时间内没法再……”
晏欺还是那句老话,僵声打断他道:“我不要!”
“好好好,你不要,你啥都不要……”薛岚因仰面躺回床上,态度敷衍地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白送给你还要胡乱糟蹋……”
晏欺脸色一阵青白,十张嘴硬是斗不过他一个:“我……我……”
“你什么你?没话讲了吧?”
薛岚因自打昨日夜时起,心头便无端横了根刺,加之方才大受一番惊吓,脑子里尽堆成一片乱麻,眼下话也不会说了,只瞧着晏欺素来笨嘴拙舌,便蹬鼻子上脸伺机报复挑衅道:“师父既是想要取血,直接说出来便是了,徒弟未必不肯相赠。你说你为人师表,怎可带头教人口是心非?现在说着不要,到夜里又偷偷摸摸守我身后蹲着瞅着,丢不丢人——师、父?”
最后一道尾音,字字压得极重,讽刺之意不言而喻。话刚说完,晏欺满面铁青霎时化为乌黑,眼看那灌满真气的浑厚一掌就要劈头砸下,薛岚因赶忙吓得两眼一闭,须臾片刻,却只听耳畔稀里哗啦一串嘈杂轰鸣,再睁眼时,他的小师父居然气到一巴掌……
震碎了床头一只可怜无辜的小水盆儿。
——晏欺真不准备杀他?
薛岚因饱含试探地眨了眨眼睛:“或……不对,师父?”
“鬼是你师父!”晏欺一掀被子给他蒙上,咬牙切齿地道,“谁爱当谁当去!”
“喂……”
薛岚因心里一慌,还没能开口接上一字半句,“嘭”的一声,晏欺转身便摔门跑了,头都没回一下。
薛岚因立马下床要追,可刚没跟在原地跑上两步,扑通一下就四仰八叉地栽了地——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刚让晏欺一次性裹了个遍,每道疤都给缠绕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人家专程撕了衣裳精心给他包扎好的,若让他现在疯出去一阵蹦蹦跳跳,不就等于白弄了吗?如此转念一想,薛岚因方要开门往外迈出的脚步,忽又有些犹豫不决地缩了回去。
——薛岚因并不是在怨晏欺内心欲取活血的躁动想法。他甚至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人都会有的普通欲/望。
天知道他心里多么希望他的小师父,在欣然捧走礼物的同时,能够打消直取人性命的念头,从此与他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