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_御书屋作者:蓝风山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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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原来中原人所在的地方,竟是如此之辽阔——”云遮欢兴致勃勃地勾着薛岚因的手臂道,“难怪我阿爹以前总想着如何出兵攻打中原,我瞧着如此宽广的疆域,也难免有些心动啊……”
薛岚因听到这里总算是给了点反应,侧目冲她挑了挑眉道:“以前?那你阿爹现在为何又不想打了?”
云遮欢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族长之位历来只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谁又料到他偏偏只有我这么个女娃娃,舍不得让我日后跟着打仗吃苦,便只好就此作罢了呗。”
薛岚因愣了愣,面上是笑着的,眼睛却黯了下去:“……挺好的,你还有爹疼。”
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
后半句他是这么想的,却也没嘴欠说出来煞风景。倒是云遮欢这傻姑娘心挺大的,顺着他的话头,直接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揭他伤疤道:“难道你师父不疼你吗?”
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将嘴捂住。可是人薛岚因已经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而且不光听了,他还拧着眉头思忖老半天,极为艰难地回应她道:“疼啊……怎么会不疼。”
是啊,又怎会不疼。
晏欺固然在许多事上对他有所隐瞒,可在过去的十六年之间,都是实实在在地将他捧在手心里疼。
第10章徒弟,假酒害人
薛岚因原来调皮的时候,上山下水,捉鱼捕蝉,什么惊险刺激的混账事情没做过?
他摘果子从树上摔下来,晏欺就在下面接着;他下河被水冲跑了,晏欺就过去一把将他捞起来——有那么几次差点把半条小命给搭进去了,都是晏欺出来救的场。
晏欺平日虽一直在闭关,也不喜欢搭理人,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当真算是薛岚因从天而降的守护神。
“我师父啊……他说什么都是在理的,以往从小到大,只要好生听他的话,走路就不会摔跟头。”薛岚因揉着脑袋,颇为懊恼地说道,“唯独这一次,我……唉,我该怎么说?师父很少这样同我置气,我也知道方才是真把他惹火了。可是……可是……”
薛岚因想了半天,再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这样的感觉。他相信晏欺不会在背地里盘算着如何害他,但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过往的纠葛与纷争全然视而不见。
他可以没有挚亲,也可以没有自由——但却无法容忍自己曾拥有的记忆被彻底遗忘。
一个人的过去若仅仅只是一张空白的草纸,别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分明与你息息相关,你都只能像个二愣子一样瞪大眼睛听着,绞尽脑汁,却连一点碎片都无法回忆起来,那是一种何等痛苦的煎熬?
“……可是,你想知道,对不对?”云遮欢偏头望着他,寒月一般阴柔的双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与寂寥。
云遮欢来自北域,身材体格比一般的中原姑娘都要修长些许,她搭着薛岚因的肩膀一路往前走,二人身量相近,一左一右地站在一起,倒格外像是一对关系亲近的好哥们儿。
这会子太阳刚要落山,懒洋洋斜照在路旁稀疏的树影上,渐渐映出一片耀目的斑驳。街头巷尾的人影皆是一片行色匆匆,鲜少有迈着小步子胡乱溜达的,薛岚因和云遮欢二人沿着客栈外围绕了几个圈子,一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在路边随便找了间小菜馆儿坐了下来。
“这种感觉我懂——就是明明你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记不起来。”云遮欢一边抬手招呼着小二过来上茶,一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不过最惨的还是晏先生明摆了什么都知道,他就是不肯告诉你。”
薛岚因随手从竹筒里挑出两根筷子把玩道:“师父兴许有他的苦衷呢?他自己也说了,是时候会同我阐明清楚的……唉,算了,不说这个了,他一生气起来就软硬不吃,我都不知道怎么哄。”
云遮欢一听就乐了:“你这做徒弟的挺辛苦啊,还得天天给师父陪笑脸。要不别跟着他了,随我回白乌族吧,只要娶了我,你就是下一任白乌族的族长。”
薛岚因心道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呢?嫁娶一事是能随口说出来的吗?
因此他干咳了一声,以他自以为很正人君子的语气说道:“使不得啊云姑娘,从兄先前不都说了,你们这回出来只是为了单单一个劫龙印,届时带我一个男人回去,未免太不成体统。”
“劫龙印”三个字一出口,云遮欢瞬间就颓了,全身乏力地趴在桌上说道:“可别说了,这回可算是丢得大。一族人都在等着我将劫龙印带回去呢,我却硬生生把它给跟不见了。”
薛岚因捧了一杯热茶安慰她道:“反正现在我们晓得了盗印人是谁,沿着线索一路去追便是。等从兄拿了你们那什么逐魂针回来,铁定能把那人找着。”
“话是这么说,可我真是恨死那天杀的任岁迁了!他拿什么东西不好,偏要把劫龙印给带到中原去,这下好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收都没得收拾!”
薛岚因瞧她越说越火大,连头发都竖了起来,唯恐她怒极一把将桌子给掀了,连忙将手中茶杯放下,转头给她倒了一杯新的,小心递上去劝道:“行了行了,消消火吧。师父都说了,任岁迁那王八蛋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惹的茬,许是背后有人在操控的,源头深着呢——这终究不是凭你一己之力就能直接平息的事情,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云遮欢略微扫了一眼他手中清淡而又普通的茶水,很是轻蔑地一把拂开,转而拍着桌子扬声呼喝道:“出来散心的,喝个什么茶?小二——来坛烧刀子!”
这丫头,还折腾上头了不成?
薛岚因心里这么诽谤着,身体却意外的诚恳。他以往几乎没怎么沾过酒,这回酒坛子实实在在地端放在面前了,他便想也不想,直接揭开盖子凑上去闻。
那味道很是浓郁,顺着鼻尖一路窜入肺腑,却并不易引人生腻,反而自那丝丝缕缕的缠绕当中,无意勾出几抹炽烈到狂热的陈香。
“以往从枕在的时候,做什么都要拦着我。”云遮欢捧着酒坛子顺手斟满一杯,当着薛岚因的面一口抿了个干净,“今天他既是不在了,我定要喝到痛快为止。”
薛岚因没见过女人家是这样喝酒的,一时有些呆住,可是呆完了又开始稀里糊涂地想道,如果自己还没一个大姑娘来得爽快,那不是挺丢人的吗?
于是一大杯酒就这么顺着喉咙灌了进去,眼睛都不带眨的。
北域人酿的烧刀子酒就是不一样,那股泼辣劲横冲直撞地滚进胃里,没一会儿便能把人的四肢百骸都给点上一把大火。
薛岚因将酒杯重重扣回桌上,只感觉整颗脑袋都被烧成了一锅沸腾的浆糊,再抬眼时,连带着一双眼眶都在微微发红,仿佛是刚刚痛哭了一场。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都很好奇……”他道,“你总在说我同你一位故人长得很像,那到底是位什么样的故人?”
云遮欢愣了一愣,随即低低笑了一声,答非所问道:“是真的像。尤其是你们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唉……简直是一模一样。”
薛岚因皱眉道:“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呢?”
云遮欢想了想,迟疑道:“有那个可能……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你俩年龄压根对不上。”她转过头,无意瞥见薛岚因一副倾听得格外认真的模样,登时骇得心下一柔,又主动靠过去继续说道,“岚因,你记不记得我方才同你说,我小时候总喜欢跑到湖叶镇来玩儿?”
她再没管他叫薛公子,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他听着有些别扭,却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当然记得啊,我脑袋又不漏风。”
“我四岁那年,也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结果在湖叶镇外被我阿爹的宿敌给拐走了。那人把我带入中原,从北方一路运往南方,最后在沽离镇的时候不慎放松了警惕,让我抓住缝隙溜了出去。”云遮欢道,“那会儿我年纪小,人生地不熟的,汉话也不会说几句,逃出来没多久便流浪成了乞丐。之后,我过了很长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直到我在沽离镇遇到了那个人——我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把冻晕过去的我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我取暖,甚至给了我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想啊,他大概是我这小半辈子里遇到过最温柔的陌生人。”
薛岚因接过她递来满满的一杯烈酒,看也不看便仰头一饮而尽,道:“后来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云遮欢垂了眼睫,声线淡淡道:“后来,他让人给抓走了。”
“抓走了?”薛岚因怔道,“他是犯了什么罪?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云遮欢摇了摇头,模样颇有些沮丧:“我不知道……事情来得实在突然。我跟着他没多少天,就突然来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上来将他围住,就这么直接拖走了。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等到后来我竭力回中原找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了……”
薛岚因重新趴回桌上,许是喝多了脑袋不清醒,说话便开始有些没头没尾:“你这哪儿找得到啊?中原人这么多,你找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还不是大海捞针么?”
“是啊,我找不到他……可是,我也并不想放弃任何一次机会。”云遮欢将酒杯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凝视端详着,就像是在捧着自己的心肺一样,喃喃低语道,“岚因,你……可有试着喜欢过什么人么?”
喜欢人……?
喜欢谁?
薛岚因脑子一热,直愣愣地反问她道:“不是吧……云姑娘你这就喜欢他了?”
云遮欢眉目一横,嫌弃他道:“你懂什么?咱们白乌族的人一向专注又长情,一眼认定了那就是惦念一辈子的事情,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他的!”
那照她这么说的,他薛岚因自有意识起便忘记了一箩筐的前尘往事,万一曾经有欠过那么一两条刻骨铭心的桃花债,那不就是杀千刀的花心又薄情么?
他觉得话不能这样说,可一时又觉得自己着实是理。于是思忖半晌,干脆扬着眉毛揭她老底道:“你方才还说让我娶你呢,这就是你们白乌族人的‘专注又长情’么?”
云遮欢面色一红,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招,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索性豁出去和他拼了:“好啊,你既是这么厉害,我问你,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薛岚因:“……”
这丫头,是真的不知脸皮为何物吧?还是说,他们白乌族人就是这么随随便便的,说一句话就能嫁人?
云遮欢见他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俊俏的小脸上反而浮上一层菜色,二话不说,一坛子烈酒狠狠砸在他面前,豪迈摊手道:“说不过我了吧?喝!”
这不是正在说着故事么?何时又变成了斗嘴大会?
薛岚因有些懵了,可一方面想着能把嫁啊娶一类的话题给糊弄过去就是好的,便双手抱过那酒坛子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尤为爽快道:“……喝就喝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1章师父,被啃了怎么办
说是要喝酒,其实更多意义上,就是跟面前两大坛子酒过不去。
人来了脾气拗不过人,便只能把一腔愤慨纷纷抛往酒水上盖。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东倒西歪坐在路边菜馆的小木桌旁,把两坛子烈酒全当白水灌了个一滴不剩。
说到底,云遮欢毕竟是个豪饮惯了的女酒鬼,起初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直起不来身,后来太阳落山入了夜,一阵晚风就直接把她哆嗦醒了,支起一只胳膊撑在桌边开始欣赏薛岚因的醉态。
而薛岚因呢?
这小子顶多算是一块能拼酒量的好料,究竟是没怎么沾过这一类东西,几杯下肚就跟那点了穴道似的,说倒就倒,绝不拖沓。
巧的是,这厮喝得多了不吵闹也不撒泼,一点儿也没他平常那副要上房揭瓦的混/蛋模样。云遮欢原想见识见识他醉后满地打滚的丑态,可是等到头来,他也仅仅只是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胡话。
他先是说:“奇了怪了,你们白乌族的女人都这么会喝酒的么……嗯……漂亮又能喝,不错,不错,挺不错的!”
云遮欢叹道:“不错你倒是娶啊,老强调着有意思么?”
薛岚因愣了一会儿神,没坑声了。好一阵子,忽然又杵着脑袋挺直腰杆,一板一眼地冲她摆手道:“不成,我家里有一个呢,再娶……你就得当妾了。”
云遮欢只当他是醉昏了脑子瞎做白日梦,笑了一笑,继而拍着他的肩膀调侃道:“那请问,正房是谁啊?”
薛岚因眼睛一眯,道:“忘了……”
云遮欢嘴角抽了抽,登时给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可没一会儿,他又撑着桌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子,当真是一本正经地同她挥手告别道:“不行,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找我媳妇去。”
云遮欢这才意识到不对头了,心道这混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呢,哪儿来的家,又哪儿来的媳妇?于是当机立断跟了上去,在他背后嚷嚷道:“喂,慢着!你上哪儿去啊?”
薛岚因头也不回道:“说了,找媳妇去!”
话音未落,就地撞进一人怀里,衣袍间淡薄轻寒的清香扑鼻而来,几近将他残余的半点神智全然吞没。
薛岚因怔了一下,很快便彻底沦陷了,贴着那人衣襟就往里蹭,连带着声音都一并软了下去:“哎呀……找,找着了。”
“找着什么了?”头顶那人低声问道。
薛岚因道:“媳妇。”
说完,当即被人连头带脚拉扯着抱了起来,不由分说便往客栈的方向走。一旁的云遮欢一眼瞥见来人不染尘埃的雪色衣衫就惊呆了,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脑子里开始混沌不清地乱成一锅粥。
她自问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喝醉了乱认老婆,还瞎管师父叫媳妇的。
瞧瞧薛岚因酒后那副骚德行,由人抱着还不肯老实,一双爪子跟长了跳蚤似的往他师父身上乱抓乱挠,简直是……没眼看。
——你说都这样了,人晏欺还不跟他生气,这得多么的伟大又无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