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卢皎月在看画,是郑淳送来的。他这些年在外辗转就任,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送些字画之类的东西回来,不是那种贵重的名家大作,只是一些乡野意趣的闲笔,有时候还夹带着一两幅他自己画的。不过这次卢皎月从头到尾把画轴都看了一遍,竟没找到郑淳的。大概是新任一州刺史,忙得没时间作画周行训在旁边看了卢皎月找画全过程。周行训“”没关系,只是画而已。他不介意。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在卢皎月以防万一,准备再翻着检查第二遍的时候,另一边,桌腿擦过地面、发出一声非常刺耳的声响。卢皎月抬头看过去,就见周行训笑得特别僵硬。“郑谧回今年年初议了亲,另一方是太原王氏的小娘子,六礼走过了一半,现在已经在挑日子了。最迟翻过年去,他就要成婚了。”像是强调什么一样,他把最后那句话咬得特别重。卢皎月“”郑淳议亲的事她当然知道,但周行训那是什么表情她有点狐疑、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看上那位王娘子了”周行训他大声“我没有什么王娘子、李娘子的我都没见过”卢皎月那你干什么一副“老婆被抢了”的表情而且周行训会留意臣子的婚事、甚至具体到了六礼的那一步,这事本身就很奇好吧,放周行训身上也没那么奇怪,这人很诡异地做到了傲慢的同时又很接地气。他一方面对于看不上他显然有一套极其个人且主观的衡量标准的人展现了极度漠然的态度,另一方面又有非常旺盛的好奇心、连各种有的没的八卦都很感兴趣。卢皎月都不知道他每天从哪听来的那么多“小道消息”郑淳大约还不够上周行训那“看得上”的标准,所以只能是“八卦”了。卢皎月“”你一个皇帝,天天关注这些东西不掉价吗卢皎月有点无语,她“嗯嗯嗯”地敷衍了几声,决定先不搭理他。放在那晾一会儿,他自己就消停了。看着卢皎月把那些画一卷卷收起来,周行训果然没再说什么。只是过了一阵儿,他还是忍不住。他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试探着问“阿嫦,你伤心吗”卢皎月被问得很懵“我伤什么心”周行训哼哼“郑谧回要娶妻了。”卢皎月她是什么哥哥要娶嫂子、哭着不让的小姑子吗幼不幼稚啊周行训以为她跟他一个心理年龄吗卢皎月深吸口气,心平气和地,“兄长既已立业,总该成家的。”事实上,郑淳的亲事已经拖得过于迟了,迟到卢皎月就算设身处地地讨厌“家长催婚”这事,都不得不在姨母的恳求下,在给郑淳去的信里提了几次。周行训一时居然没法从卢皎月这语气中判断出什么情绪。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阿嫦的心情更重要。于是提议,“阿嫦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让这桩婚事成不了。”卢皎月她猛地抬头,对上周行训那居然显出些认真的神情。卢皎月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能得出的行动方式卢皎月简直是磨着牙警告“你给我老实点”能不能做点人干的事周行训蔫了“哦。”阿嫦凶他qaq卢皎月不放心,又加重语气“你不许做什么什么都不许做。”周行训怏怏点头“嗯嗯。”那人都要娶妻了,阿嫦还那么护着他撇嘴。周行训蔫吧了小半天,还要时不时地被卢皎月怀疑的眼神打量他简直都要委屈死了他真的就是想哄阿嫦开心嘛。又不会做出打断郑淳两条腿、让他成不了婚这种事。虽然他确实挺想这么干的周行训其实不怎么介意郑淳这次婚事成不成。因为就算这次没了还有下次,郑淳是一定会娶妻的为了联姻。联姻永远是最方便最快速也最牢固的合作方式。外部威胁越严重,世家越是会抱团求生,郑淳顶不住那种压力的。不是孝道也无关亲情,而是单纯的“压力”。世族就像是一株参天巨木。一切平顺时,深埋地下的根系滋养枝干上的每一根枝叶,供他们肆意生长;但是当威胁到来,这些枝叶无论愿不愿意,都得为整棵树的存活做出牺牲。因为一旦没有了这棵巨木,他们也只是地上被随处扫掉的枯枝落叶和兵卒、和百姓、甚至和路边的乞儿都没什么区别。郑淳如此,世家的女儿也是如此。妃嫔这些年各谋出路走得七七八八,主子少了,卢皎月连伺候的宫人都放出去好几轮。周行训年初封王之后,宫里更是一下子空荡了起来。而现在,剩下的世家女也要请离。是“一起”请离。这显然并不是什么个人意愿造就的结果。
周行训直接扯明了这举动背后的含义“他们在向朕示威。”为了新立的太子,为了朝中渐渐握住实权的寒门。“阿嫦,我说过我不插手后宫,但是这次不行。”周行训定定地看过来,语气非常坚决地,“答应她们让她们走。”他不会罢手,也不会低头。卢皎月却略略沉默了一下。周行训意识到什么,声音放得缓了一点,“阿嫦,我知道你怜惜她们身不由己,可你已经给过她们机会了,给过很多次她们可以离开,可以入少府,也可以做别的选择,这是她们自己选的。她们选择站在世家那一边。”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永远没有办法去救一个不伸手的人。又凭什么去救呢那并非他的亲兵,也不是他的将士,既无破阵掠敌之能,又没有治国经世之才,凭什么让他花费心思想要被费心,就要有值得被费心的价值。她们怕是也不想被费心”。周行训眨了下眼,将那一瞬的漠然之色敛下。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神情一点点放得柔和,他轻轻捏了捏对方柔软的指尖,温声唤“阿嫦”卢皎月这才回神。她注视
', ' ')('着那些清丽漂亮的字迹,低低地“嗯”了一声。她只是觉得悲哀。为所处的这个时代悲哀。好像所有人都是牺牲品,个人的意愿显得分外微渺。世家女离宫的那一日,卢皎月倒是意外收到了不少礼物。不少人都做了入宫时的打扮,天气并不算好,但微风和煦又无落雨,勉强算一句“宜人”。似乎脱去了宫城中那层不自觉让人压抑的外衣,不少人的情绪都鲜活起来。谢甘棠送了一幅画。她笑“这宫中无趣,这些年我连提笔作画都懒怠了,技艺生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卢皎月摸了摸画轴,倒也真有点惊喜“怎敢嫌弃依川居士大作”依川是谢甘棠的号。旁边的崔蕙笑,“我就是说殿下喜欢画,咱们的依川居士还非要弄对绣屏,白白浪费这么多年的功底。她那点刺绣手艺,也就殿下不嫌弃了。”谢甘棠被半夸半嘲的,不由嗔了人一眼。刺绣更烂、字画水平仅限欣赏的卢皎月“”她只能笑笑不说话。那边崔蕙又接着,“我没谢妹妹这技艺,也就送了盆花让殿下解解闷。这宫里的花房里确是珍品,但太珍了反倒添了匠气。我在南边有个专门养花院子,若是殿下不嫌弃,明年到了赏花的时候,我递帖子入宫。殿下果真赏脸,也让我那院子沾沾仙气儿。”卢皎月还没待回答,后面却传来一道细声细气地接话,“妾入宫前在家里树下埋了几坛酒,若是殿下明年去花宴,我便挖出一坛来带着去。”卢皎月有点儿错愕地看着这个分外乖巧内敛,在周行训后宫简直是一股清流的李婉仪。后者抬着袖子掩了掩脸,露出了一个安静又羞涩的笑。安静腼腆但是个酒鬼。卢皎月“”她艰难“那我先谢过淑恣盛情了。”崔蕙却佯作怒容“好啊,单我们还不配喝你的酒了”送别送得很热闹,带到各自上了车舆,卢皎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出来了啊。卢皎月回来之后整理了一遍刚才收到的礼物,该入库的入库、该摆的摆出来,当然也看了谢甘棠送的那副画。是一幅江上明月图。明月高悬天际,江面烟波微茫,有孤舟行于江上,舟上有一人、似在仰首望月。卢皎月看了一会儿,有点奇怪。好看是好看,画意是不是略微有些凉了颇觉凄清。马车辘辘驶远。谢甘棠掀开了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立在那里。积土成台、珍木为梁,就算远在京郊都能看到。人怎么能这么顺呢他想要改朝换代,就真的登上了帝位;他想要天下一统,就真的四海如一、人心归附。可他都坐在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上了,却还是不满足、不满意。他想要世家俯首。不是拥立,不是承认,而是“跪下”。是他先举起了刀,却怪世族为什么不肯引颈就戮。如何引颈怎么能就戮他是在要世家的数百年族史、尽皆成为自己煌煌功业上的一行墨字。人怎么能这么贪心他怎么能这么不知满足谢甘棠遥遥地看了眼那仍旧清晰的巍峨宫室,仿佛透过重叠的檐角看到其中的人。哪有什么“帝后情深”不过是帝王先动的心。那就愿他一辈子辗、转、不、得、所、求。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