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深夜,李孜还是不能入睡,想到纽约这时还只是晚上六七点的样子,肚子倒又饿起来了。她打电话到ward的房间,发现那胖子跟她一样又饿又清醒,两人便一起离开旅馆去找地方吃宵夜。
等走到街上才发觉南特不比曼哈顿,而且又不是旅游季节,午夜之后几乎已经没有几家店在营业了,两人一直走到王朝广场和克雷毕荣街之间才看到一家设有酒吧的饭店还坐着零星的客人,女招待帮他们找来两份晚餐卖剩下的可丽饼,两杯不列塔尼红酒佐餐。
ward一边吃一边问李孜:“你在哪里学的法语?”
李孜告诉他,自己念大学的时候曾经很下过些苦功去学,但就像ward说的,她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所以口语一直很滥。
“怎么想到去学这个?你看起来可不像那种赶时髦的人。”
“因为厌烦了美国话。”李孜揶揄道,“我不像你们美国人当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值得说的语言。”
“我会说西班牙语。”ward狡辩道。
“西班牙语也是美国话的一种。”李孜回了一句。
ward笑起来,反问:“你不也是美国人?”
李孜自嘲的笑着摇头,想起自己当年宣誓入籍的时候,连手都没举,唱国歌也是混过去的,就在那之后不久,她开始学法语。
“那为什么偏偏是法语?”胖子不放过她。
她不想说,犹豫了很久才告诉他:“我父亲法语说的很好,他曾是国际粮农组织的口译员,在西非呆过很长时间,那些挨饿的国家很多都是说法语的。”
“你很崇拜他?”
“对,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李孜回答,“但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尽责的父亲。”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两个人都没说话,隔着玻璃看着店堂外面漆黑清冷的街头。
最后还是李孜打破沉默,说小时候曾经跟着爸爸在摩洛哥的马拉喀什住过一个暑假,回来之后就变得很黑,爸爸说是晒的,妈妈却总是埋怨说是她爸没给她洗干净。她说完就大笑起来,好像许多年都没这么开怀的笑过了。
ward也跟着笑,说很想看看她从非洲回来时的样子,又感叹道:“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不是吗?”
李孜点点头,“就像han,g或者esther,任何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
“这话弗洛伊德一百年前就说过了,”ward笑道,“但你总算长成了个不错的人,一个很好的律师,正直、固执,”他有意无意的停顿了一下,“诚实。”
“很高兴听见你这样讲。”李孜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酒。
“但你究竟为什么要辞职?”ward问。
“为了一个男人,”李孜用一种玩笑般的口气回答,“他原本在华尔街一间投资银行做事,零八年秋天,大萧条开始的时候,他失了业,又回学校读了一年多的书,现在他在洛杉矶找到一份工作,只要我愿意跟他去,他就会跟我结婚。”
ward瞠目结舌的听她说完,突然笑起来:“我原以为你是厌烦了那些收购兼并的工作,想用这个案子吊吊你的胃口,没想到……”
“没想到,我只是要结婚。”李孜打断他,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朝他笑了一下,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
(part 2)
离开酒吧,李孜为自己无心说出的话伤感了许久,想起父亲,也想到terence,她不知道自己和terence之间是否真的像她随口说的那样——她没在他失业的时候离开他,又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跟他去西海岸安家。所以,作为报偿,他说愿意娶她。
回到旅馆房间,她关了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那幅久违的画面——贝克山上的湖泊呈现出醉人的湛蓝,绿草和野花在风中摇曳,抬头就能看见柔淡的云后面静静的雪峰。这许多年过去,那片山水一定还是那个样子,李孜也把它原封不动的藏在心里,却极少想起来。
但在这个凌晨,在陌生的南特,她却又想起了那次短短四天的旅途,记得她和法学院的同学开车沿着542号公路一路往东,到达那个叫做glacier的小镇,镇上有一个森林管理处,里面有一座贝克山的立体模型,她曾看着那个模型信誓旦旦的说要登顶。terence和他的朋友也正好在那里打听进山的路况,听到她说的话,不屑的看了看她。李孜觉得他很讨厌,回了一个白眼。那个时候,他们俩恐怕都没想到很快又会在登山课上遇到,更想不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在那里的最后一晚,他们两帮人一起去glacier镇上的小酒馆喝酒。正好有一支爵士乐队在表演,terence有些醉了,上台唱了一首fly me to the moon。他站在台上,半带微笑的看着李孜,一个字一个字的唱出最后两句歌词:in other words, 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
一曲终了,李孜没有理会周围那些起哄的声音,朝他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就要看到他心里,让他情不自禁的说:“我们走吧,什么都不管,走吧。”
回想当时,李孜觉得他们之间可能真的不止是忠诚、付出以及报偿的关系,只是时间久了就渐渐忘了。
她从床上起来,摸着黑打开电脑,给terence发了一封信,其中只有一张马拉喀什杰马埃勒弗纳广场的照片,还有一句话:我们走吧,什么都不管,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