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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靳完全发乎内心的跪下去,从怀里拿出一信,将王溪当日的言语说了。

“小婿当日读完此信,便已暗下誓言,无论夫人诞育与否,我今生便唯有夫人一人耳。”

王孚寅展着信,语调已有变化,手不住的颤抖,拿过烛台,燃了那信,余烬灭在缸内。

口里念道;:“怕她母亲看了伤心。”

这载满粮的船吃水极深,停在江流的弯处,码头边上的黄柏纵裂成条,参直向上,遮掩了粮船的面目,但城中诸人因饿了许久,便三五成群的到码头上来眺望粮船,这望也望不出什么来,却能听那些孩童,数着那护船的兵勇将那一袋袋的米扛下来的声儿,这便是百姓之乐了。

尤嗣承其人应事极为果断,且说一不二,他入杭州未几日便占住了抚台衙门,抚台衙门后头一墙之隔便是原抚台宅邸,还留下些许人口,他命人让他们三日之内迁出,只道“罪臣家眷如何感擅居宅府”,便着人让王溪等搬了进去,这既是他发话,王溪也不得不搬。

那日他来告诉,只这样表示:

“既领了抚台的衔,那做得便做得了,虽只有谕,尚未明发通文,不算定局,但这事讲究先落定,后筹谋。”

说罢也就不再多言,那跟班的二爷得了他的话,多言了一句,“那部堂大人落脚可是也是抚台衙门?”

尤嗣承言,“如今局势,何拘小节。”

“是是是,”那跟班一迭连声地道是,偷瞧了一眼王溪面上。

尤嗣承自然是瞧见了,转而看她,“弟妹,你如何看?”

他这一笑里头透着的绝非轻浮,却像是文官们给出的题一般,是想看看她究竟会如何表示。

王溪耳根有些烫了,耳根子里头勃跳了一下,正色道:“大老爷同老爷是八拜之交,两家本通家之好,大老爷落脚在我们府里,原本份属应当,且大老爷三折力保老爷,朝野上下皆知,再分你我,岂不是显得生分?”

她把宾主一分,尤嗣承便成了客。

她样子有些像是赌气,尤嗣承笑了,摆摆手,那跟班就自去料理。

“你适才说话的阵势,看起来比二品还要再上些。”

说到三折力保,朝野上下等语,她闺阁确实僭越了,一时气焰便矮了下去,想起那折子的内容,不由得面上有一丝忧心,想起他手握兵权,又想起那“兔死狗烹”之训,低声道,“论理不该提起,只总怕连累了你。”

尤嗣承的笑也淡了下去,“既已作保,就不怕连累。”

他这话极为坦率,王溪一怔。

“论理,你该谢我,也只该谢我罢了。”

这话不避虚实,说话也没有收着气场,便像从四面八方把她裹着一般。

凉风拂面,一冷一热,微微抬头,尤嗣承凝视着她,一时沉默,禁不住他这般目视,转头便去了。

正所谓“强将底下无弱兵”,尤嗣承底下人行事极为干练,关照下去无多日,一应屋舍,俱已收拾停当,这里的屋舍才渐渐安静下来,府衙那头走马声却急起来,让底下去打听,说是战事又有了变化,部堂大人这几日便要动身了。

菖蒲是自小跟着她的,尤嗣承的跟班封了一个条子递进来,她只觉有些忐忑,她底下人不愿多嘴,也愿得她做主人好,只是里头说不得的事情又不知如何来劝,应不应劝,只偷偷望着主子形容。

王溪漫然独坐,一任菖蒲在屋里忐忑不定。

坐了许久,终是站了起来。

她自己擦燃了火绒,点亮了案边的一支蜡烛,放在一缶烛台上。

这抚台的宅院也是久未有人料理,虽是三月间,院里的绣墩草和土麦冬半黄半绿,本或沿阶,或沿着那小道而生,现如今没了规矩,伴着那杂芜,都张到了石子小径上,园深侧径,步子难免落到那叶上,窸窸窣窣。

那沿着墙榉竹把这个小院隔了起来,箨环微微隆起,便也像是饿瘦了一般。

那火焰红长得最盛,虽是夜间,烛火过去,皆描摹了那一刹的艳亮。

月在云翳间忽隐忽现,底下亦有微风。

月榭风亭,都埋在了深草之中,孤浮于园中,岩扉不掩,唯有一曲桥,只边上有些老苍苔,曲折迂回间,左顾右盼,向前延伸。

王溪手中的那个烛台,里头有旧灺未去。

他立于桥廊之上。

背影透着武人的扎实,即便不持兵械,亦有肃杀之气。

此间有风而来,烛台冥冥灭灭,王溪抬手护着,低垂着看着风弄着火苗儿。

她年少识得他,初无识,只消过后每亿起那日相对,便不觉心颤。

只问忆到如何?忆到识不起他眉眼如何。

只消当时情境难忘。

这些年她心中总有一念犹疑,当日他究竟可是为着她提亲?

不历人事,不知何谓苦痛。

力倦神疲。

这一问竟在积年的苦痛之中越发的急迫。

仿佛只要这一问有了定局,她便能守着这个虚无缥缈的一问终老,挣出这婆娑世间。

许今生若能彼此这般相见,许也就这二日罢了。

他与她之间,层层隔隔,便是这言语,这情境已不妥。

又何妨放肆一回?

她也走至那曲桥之上。

“戎马倥偬,我虽做不到曹孟德手不释卷,也偶尔翻一番诗书。近日案卷军情皆看不下去,让底下人找来一本黄山谷的集子,中有一诗,每次读来皆有体会,在这乱城府衙内,益发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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