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半晌,齐靳低头唤道:“夫人。”
“嗯?”
“我心里一直有话,因着你我都不是爽荡的人,总是难以启口。”
齐靳甚少有这样难以表白的神态,他低头,沉吟若有所思,侧影里头抿着的唇带了一点苦涩。
他说的异常郑重,王溪不知他要说什么,却没有表示,只淡淡点头,表示接受。
“夫人……”
话才出头,只觉耳边惺然一响。
车夫一勒马脖子,前头的马踩了两下地,他跨过輢板踩住了车辕,马车就停在了府前。
丁祥下了马赶忙亲自上来摆小凳,帘子一掀,就托出手去。
车里的主子似乎都未回过神来,呆呆地坐着不动。
丁祥低声唤道,“老爷。”
早有小厮回来报信,菖蒲映月二人在西门边上候着,见老爷也一道回来,颇有些诧异,她们服侍的人向来不多嘴,只是仔细将主子搀了下来。
王溪齐靳于府中窄途邂逅,从来拘礼,更遑论同行并坐,于是待齐靳先行,王溪才同两个丫头一道往怡墨院里头回。
霞色仍旧浓烈,人面俱黄,连着身上的衣衫都像是烧灼的一般恍恍然化为余霏。
石砌的花坛一径到底,前头齐靳突然顿住脚步。
王溪见他侧头,也遥遥地顾了一眼。
一道竖八角形的屏门,穿墙透壁的龙爪榆底下立着两个长身玉立的姑娘。
仔细一瞧,那背着的是泻月,手里头拿着一个小瓷瓶,塞进了尚月蓉的手里,继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有所抚慰,尚月蓉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沉沉地点了一下头,又微微仰起脸,向泻月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眼光一瞬。
那笑容敛住了。
瞬毕复又望向了王溪。
前头齐靳也忽然半转了身子。
来往之间,像是刻漏一般,一滴一滴慢慢的沉下来。
王溪却平静地如同秋日里的湖水,她瞥见远处正在招呼的人,不着痕迹地绕了开去。
汪妈妈站在怡墨院的月洞门前,快步走上来,“老爷,夫人。”
“妈妈。”
“你们总算回来了,老夫人听到衙署里头来人接夫人去,疑心得很,打听了几回了,夫人恁看?要不?”
王溪还未回话,齐靳先就上来答道,“正要去瞧瞧母亲。”
汪妈妈喜笑颜开,“这敢情好,我这就先去回。”
老夫人这个年纪是最听不得风吹草动的,凡事不能进耳朵,进了耳朵总有一番思量,今日原本就是汪妈妈要在她老人家面前显神通,故意摆出一番晓事的姿态,将府衙里头来接的消息透给她老人家,但是汪妈妈本知道的不全,待老夫人细问缘故,她又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弄得齐母疑神疑鬼,她自己也后悔不迭。老夫人久未见她夫妻二人一道过来,心头一宽,那阴云如晦一舒而散,拉着王溪的手,又让秦业他娘搬了一张扶椅,叫齐靳也一道坐下说话。
他们二人将大略的情形一说,老夫人皱下眉,她原本想数落俞四两句,但一是看着媳妇在坐,二因平日里头不待见尤家姑奶奶,于是只感叹一句:“儿女之事不可强求,与其日后曲折,不如早虑,不过,”她是做长辈的心态,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虽如今都自己定了章程,但到底都还年轻,这样的事,还得他们禀明父母,尚须斟酌,这样草草议定,怕是父母听了荒唐。”
在齐母面前的敷衍两人甚为一致,一个含笑应承,一个点头表示赞同,此外别无二话。
她做长辈见二人态度,于是更加殷勤提点,“我早说你将这样的媒揽下来,两处都不落好,这下应了我的话,弄成这样的僵局,你自己做了难,让媳妇在她娘家人面上也做了难。”
齐靳答道,“儿子疏忽,母亲虑得是。”
正在这时,外头一个妈妈打帘进来,“回老爷,丁二爷有要紧的事,在外头候着呢。”
齐母一听“要紧的事”背脊一直。
待齐靳走出去,她示意众人不要声响。
丁祥的声音急促里头带了些喘,听上去比平日里头要锐,夏日里的帘子薄,静下来听得出个轮廓。
“老爷,……他家夫人没了,差人先来告假,不知……”
老夫人听了一急,忙问:“谁?谁没了?”
外头打帘的丫头忙喊道,“不相干,别吓着老夫人!”
齐靳转身进来,“是令公夫人,闻听令公悲忏,我正要相问。”
老夫人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拉着王溪道,“前阵子才一道听的戏,怎么说没了,就没了,我就说伏里头的日子不好。”
王溪拍拍老夫人,同秦业他娘一道轻声安慰。
这顺天府丞只在府尹之下,齐靳接事不久,自然吊唁等事要做得周到齐全,王溪做为内眷,要备的规矩也不能少,首七是他家下诸人行制,但因着天气太热,外客不等四九停灵,齐靳作为长官,于第八日一早同王溪各乘一轿,素服而来。
令府门口用松枝扎起了一座牌楼,檐口挂着两个白绢制的素纱灯,上书“令府”两个扁宋的大黑字,令府在京城南边,一人多高的白色粉墙,严严实实的围住了,门口两座石狮子上头也围着两匹白麻的绢布,石狮子旁边是竖起的两个招魂幡,夏日里头的气候有些闷,招魂幡显得无精打采,时而颤动几下,黄白锡纸烧出的浓烟味滚出砖墙,漫得一条街上都是呛喉的焦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