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少轩在及笄宴上宣布了江晚宁和杜从南婚事提前后, 他便魂不守舍地坐在了窗边许久。如今端王刺圣的证据尚未掌握周全, 他无法借此事推迟她和杜从南的婚事……他走投无路了, 想用留住夜莺的方式留住她。
安白自小服侍江愁予, 如今见他模样便揣测出了两分。
他实在是个喜爱顾影自怜,然而共情力却极低下的郎君啊。
他阴郁又羞涩地向江晚宁卖弄着自己的感情, 不知自己的行径给对方带来了怎么样的伤害。作为一个正常人, 江晚宁自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如此毒辣地对待自己养了将近一年的莺儿, 她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作他对她的恫吓与威胁。
安白不知如何劝他,只能无奈深叹。
江愁予已自顾站起,取了兜帽戴上。
修长指尖勾扯着细丝,细看之下隐隐有些不稳。
他朝黑暗走去,脚步虚浮趔趄。
安白正要起身扶他,苏朔已闪身而来。
“郎君当心。”苏朔搀住江愁予,只觉右臂上有一股滚烫热度隔着厚厚衣衫烧过来,“安白你过来瞧瞧,郎君是不是又起温病了?”
及笄宴一结束,江愁予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三寸长的伤口从午后烂到了大半夜,又不让安白进房伺候,这温病不起来才怪。这段日子他服用的皆是大补的药物,又不肯一点点从根本调养,身子已亏损得不成样子,自然容易染上温病。
安白见他往外走,问道:“郎君哪儿去?”
“宁王府。”
安白与苏朔齐齐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肃穆之色。
若非有要事相商,郎君和宁王鲜少露面。
郎君深夜往宁王府,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
荒凉巷道,万木萧疏。
今夜是个阖家欢庆的日子,人人皆闭门不出。大街上一片冷清,偶有几只草虫趴在稀稀拉拉的草丛里吹着寒茄。江愁予面色阴沉地踽行于朱雀街,苏朔匿在暗中护他周全,安白则是隔了三丈远远地跟在后面。
二人从未设想过江愁予会对宁王说出这般出格的话。
他要在一个月内拥宁王登上储君之位,并在及笄宴后极快地敲定了一个想法。他主张宁王以状告端王刺圣一事入宫面圣,端王闻讯后必会赶马入宫为自己开脱,从端王府至禁宫必经御街,他让宁王在那儿备弓手,伏杀端王。圣上子嗣单薄,除去东宫的废太子便只剩端、宁二人,一旦除去端王,宁王无疑能坐稳储君之位。
然而宁王不愿如此。
宁王回京近一年,声望远不足于端王,所得支持者甚微,即便宁王日后登基也只会是个弱势的帝王,这是宁王拒绝江愁予的第一个理由。再者,宁王多年师从陈渊,在陈渊的影响下继承了儒学的核心思想体系,认定了杀兄争国,天下共击之这一道理,故而明确地拒绝了江愁予的做法。
“那么给我一千人。”
“你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当时江愁予不言语,只漠然看着他。
眼见气氛胶着,安白便作个和事佬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
“我知你善筹谋,将她从京城带出不会出一丝差错。然而你可想过做这种不仁之事的会来带何种下场?……或许你这辈子都要带着她东躲西藏,或许你会背负天下人的骂名,或许你会被她记恨一辈子……”宁王低声,“我是个庸下之人,若非是你我不会有今天这个位置……你要的一千人我会给你,不过你若真要这般做了,你我今后,便做不成兄弟了。”
“宁王放心,去疾所行之事不会牵扯到您。”
宁王一怔,回过神来后又恼极:“我在意的哪是这个!为个女人你连兄弟都不要了?!”
江愁予却是一揖,踅身欲走。
宁王见江愁予两靥含愁、双目迷离,明白他被接连不断的温病烧得糊涂,张口欲让身边医者为他诊治。然而心里面终究存着一股气,怔在原地看着他愈走愈远。
霜枝上寒鸦扯着嗓子叫,声音粗噶难听。
回到瑕玉轩后已是后半夜了,到处凉意森森。
安白熬了药放在桌上,劝他歇息会儿。
江愁予闭目靠于椅上,胸腔的心狂喜地跳动。
他细细地回忆他在苏州的产业,以确保今后能给予她富足的生活。他的脑海中蹦跳出他名下的十间铺子、七座宅院、五家布庄……然而诸如此类的芜杂想法被一张明媚的脸颊给冲散了。她与他乔迁至苏州,在他们二人共同的宅院里侍弄花草、娇嗔一般地唤他四哥哥……
她使他卑劣、她使他糊涂。
以至于江愁予抠紧了把手,猝然向安白逼视而去。
安白被他吓了一跳:“郎君?”
“你说,”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干瘪的狂热的情绪,“她是喜爱我多一些,还是喜欢杜从南多些?”
安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对方迟疑的神情刺激着江愁予敏感脆弱的神经。他面容上的喜悦如触手一般缩回了他的躯壳,他很快地从自己的臆想里抽回思绪,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忘了,她并不喜爱我。”
他掀起泛红的眼皮:“世间有谁会不喜爱杜从南呢?”
杜小将军从御街打马而过,便会有不少妇女老妪掷之水果。而他因为常年的体弱显得死气沉沉,且生性不爱笑,终究是一个不讨喜的人。
江愁予食指抵额,懒洋洋地吩咐安白:“你去将我书柜夹层里的那沓册子拿出来。”
安白多呆一会儿都觉得窒息,他忙不迭地取了此物递给郎君。正当他要躬身退下时,却见江愁予将一叠装订得工整的物件儿还递了过去,缓声道:“你将上头她赞誉过杜从南的话一一念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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