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他已快步走来,提着灯笼在潮湿的草丛中翻翻找找。心中难免嘀咕一声,那枚平安锁的去处,没人比郎君更清楚了。
今儿个他随郎君回了轩子后,见窗下有物件儿在一闪一闪着,看起来贵重,他便拾来交给了郎君。想来是郎君以为她不会再来了,面不改色地将它掷出了窗。
安白从小便跟在了郎君身边,对他的性子大概摸了个七七八八。郎君下午帮姑娘取纸鸢时处处看着体贴细致,骨子里却冷淡着。
今晚却隐隐地变了味。
就在姑娘低头逗弄夜莺的时候,郎君看她的眼神让安白想起来就心惊肉跳。有那么一瞬间,安白觉得郎君看姑娘的眼神,与他看那只夜莺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那只夜莺是三日前飞来的。
第一回 夜莺飞来时,绕着郎君的书房转了三匝,逗得郎君笑了笑;第二回夜莺啄了啄郎君的指尖,郎君赏了它吃食;第三回夜莺又来了,脚上绑着一条光滑绸缎,想来成了附近人家养的宠儿。
于是被掐死就是那只夜莺的下场。
安白仿佛在夜莺身上窥见了姑娘今后的命运。因为郎君偶尔对姑娘露出的眼神,就像是夜莺第二回 飞来的那般,些许的寥寥兴致、以及不露痕迹的打量。
耳边蓦然传来一声:“找到了。”
江愁予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冷冽,细听之下,夹杂着几分愉悦。然而熟悉他的人再清楚不过,他从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这一份易被人察觉的愉悦要么是出于敷衍,要么是出于别有用心。
江晚宁当然不知道。她听到了四哥哥的欣喜的声音,以为他是为自己找到了平安锁而高兴的,心中感慨四哥哥待人体贴。
她三步并两步地跨下台阶,凑到了四哥哥的身边。踮起脚后第一眼看的不是自己的平安锁,而是男子受凉后的泛红指尖。
江晚宁心疼道:“晚宁让四哥哥受苦了。”
“不碍事。”江愁予柔声宽慰了她,递过平安锁,“时候不早了,妹妹拿了平安锁便早些回罢。”
二人的手相撞,一只温热、一只沁凉。
江晚宁和他认识不过区区一天,没有熟稔到可以到他房里喝杯茶的程度,便点点头,小声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回去。
江愁予轻哂,知道她这是怕黑不敢回了。
他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指派了屋里的两个婢女送她回去,一个唤作蒹葭一个唤作白露,都是伶俐能干的。
他道:“妹妹一人回去是妹妹的事,只是哥哥不放心。”
江愁予擎着灯,一路将她送到了屋外。
流水般的灯光照在江晚宁明媚的脸颊,她颇为踟蹰地立在那儿,胸前的平安锁响得颤颤巍巍,仿佛还有话讲。
江愁予斜斜靠在门边,并不催促。
光线交织,他的一双眼睛溺于阴暗。苍白的眼皮下垂,自然而然落到了那只平安锁上。
江愁予以为江晚宁迟早听说了府中言论,往后不会再来了,遂扔了那只平安锁。哪里猜到她会背着仆从偷偷地溜来,隔着一扇门,像只猫儿似的咿咿呀呀地叫唤。
他最近被各种琐事烦着,好不容易得了只夜莺,却发现是别人家的。自家妹妹懵懵懂懂地撞上枪口,江愁予便同她装一装手足情深,权作无聊时解闷解乏。
然而她年岁尚小,不懂大人心思的弯弯绕绕,想上许久说了一句:“四哥哥,待会儿我让蒹葭把你的鹤氅带回来,好不好?”
江愁予眉眼含笑,纵容应了一声好。
江晚宁见他脸色如雪,不忍他再在寒风中受冻,甜甜地嚷了声四哥哥最好,又摆手让他快回屋子里歇着。这才蹦蹦跳跳地朝着自己的瑶光院回了。
——
翌日,江晚宁早早就醒了。
她心里惦记着手上的夜莺,一整夜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她从被里钻出脑袋,朝着梳妆台看去,见夜莺缩呆在梳妆台上,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江晚宁安心地笑笑,下床拢住了它。
夜莺对江晚宁格外依赖,软和的绒毛蹭蹭她的手心,嘴里啾啾啾地叫唤着。
屋子传出动静,屋外的冬温凉夏进来伺候她起床。凉夏眼尖,惊喜地叫了一声:“姑娘,这是哪来的夜莺?”
“昨个夜里刮风,它不小心撞窗上,被我发现了。”江晚宁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撒谎的天赋在身上的,说出这种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三哥哥回家了吗,我想找他看看莺儿的伤。”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答道:“公子回了。”
江三公子名唤江羡之,京畿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极爱繁华、极爱花鸟,腹中经纶不可一二数,偏生喜欢往那秦楼楚馆钻,作些艳曲。
他作的云雨词大多缠绵悱恻,被馆中的风尘女子日夜弹唱。他六天前离了家,就是为京畿花魁填词去了。
江晚宁笑哼哼问道:“什么时候回的?”
“昨儿个夜里回的,呆了一会儿又去喝酒了。”冬温为她梳了发,看了一眼她的平安锁,“夏姨娘说您可以不去她那边用膳了。”
国公府里六位公子,江晚宁和三公子最最要好。夏姨娘知道她的心思好玩,干脆免了她来。
江晚宁眉目如春光绽开,说不出的高兴。等凉夏冬温伺候她篦了发,往嘴里胡乱地塞了几口糕点,揣着莺儿哒哒地往三哥哥那里去了。
——
“三哥哥!”
江晚宁停下步子,遥遥喊了一声。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