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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沉神君叼着根不知何处捡来的草杆,百无聊赖地倚着仙桃树,望着变幻莫测的青天发呆。
不时有其他仙人路过桃树下,便朝这新晋没多久却甚得天帝赏识的神君打个招呼,九沉微微一点头,算是回礼了,转而继续抖着腿思考仙生。
比他稍晚几天承君位的八襄神君一路同另一个高个男子打闹着走近,瞥了眼九沉,跟那男子指着说到:“看你叔堕落的,还特意跑去下头捏根草回来装逼,哎哟这……”
九沉一脚踹在八襄膝盖窝上,朝边上的男子抬了抬下巴:“毛毛,把你爹领走,碍眼。”
那男子名唤彦甫,小名毛毛,是八襄的小儿子。彦甫拎起八襄的领子,无奈到:“爹你能不丢人现眼吗?参个仙桃大会你也要出出洋相……”
八襄委屈得恨不得嚎啕大哭:“又不是老子自己摔的!你咋这么说爹!果然儿子大了,开始嫌爹了……”
“好了好了,”九沉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不耐烦到:“你再嚎就真的丢人现眼了。要开始了,先进去吧。”
彦甫转头四顾,发现了身后的七阳神君,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同自己一行人一起走。
三百年一次的仙桃大会,由天帝宴请各路神仙一聚,无论有没有请帖都可来凑个热闹,只是有无请帖的待遇自然不同。
按理来说,即便八襄与九沉位列掌九大神君,却也是近段时日刚承了君位的仙人,一般是拿不到天帝亲手制的请帖的。
但不知何缘由,天帝对九沉赏识得很,便也对同时期及位的八襄照顾了些,便派发了请帖,请他二人来参加这仙桃大会。
七阳已在位千年,自然也得有他一份请帖。
于是大会开始时,九沉、八襄与七阳便被请入前排就坐,而没有拿到请帖的八襄家属彦甫只得在后方站着。
彦甫也是个闲不住的,前头天帝举杯讲着话,他根本无心听,想着反正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便扭头四处打量。
这一开小差可不要紧。
仙桃大会会址选在仙桃林内开阔的湖边,周遭全是妙影绰绰的万年桃树。这个时节,靠近湖边的桃树仍在开花,风一吹便扬起满天粉色花瓣,飘摇落在各处。
彦甫心想着这腻味的颜色,还不如婶家里槐树开花好看呢,槐花又香又能做槐花饭……哎,好久没吃过槐花饭了……
他不过是闲心一瞥,却发现远处桃林里有个人影,再定睛一瞧,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因为那身影实在太像他刚念叨着的人了,所以思绪不禁又跟着槐花饭跑了,等再回过神时,那影子却没了。
彦甫揉揉眼,不会看错了吧,可又是真的像,他蹲门口看他婶捧着簸箕接槐花看了那么多年,应当不会认错才是啊……
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对婶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肩膀便被人一拍。彦甫回头,原是七阳、叔和爹回来了。
“走啦走啦,吃桃儿去。”比儿子矮半个脑袋的八襄拽起彦甫的袖子,拖着他朝摆满仙桃的桌子走去,全然忘记了身后还有两个人。
七阳同九沉对视一眼,交换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各自摇了摇头。
七阳先开口:“老君相邀论茶,先告辞了。”
九沉点点头,意思是他会帮忙转达彦甫,随后看了会儿七阳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认识的人,他才又找了棵桃树倚着,又开始走神。
彦甫捧着桃子过来,塞到他手里:“叔好歹吃个,也算是纪念。”
“不就想要桃核么,桌子下头多的是,自个儿捡去。”虽这么说着,九沉却还是非常给面子地拿起桃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嚓咔嚓”啃起来。
彦甫被他噎得翻白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桃核……算了,我去揪我爹,不然喝多了今晚又好生折腾。你别瞎跑啊。”
九沉摆摆手,意思知道了。
那边,彦甫拽住喝酒的八襄拖到角落里,把刚看见的都说了。
八襄放下酒杯,神色凝重起来。“当真没看错?是你婶的模样?”
“隔得太远,只看见个影子,当时走神想槐花饭去了……”彦甫抱着头,生怕被敲脑壳。
“……”八襄真是恨不得敲爆他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一脑壳槐花饭。“等会儿留意着,仔细看看有没有。如果真是他,那就麻烦了。”
彦甫回头看了眼拿着桃核仰望天空的九沉,疑惑到:“反正叔都不记得了,就算是婶也不能咋样吧。”
八襄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这么说来也不是不对,但他总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找那个人找了上百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现在这人却突然出现在了天上……等等,他凡人身骨,也未曾修过成仙的路子,是怎么上来的?
无论如何想不通,八襄悠悠叹了口气,可紧锁的眉头却没舒展开:“最好是你看错了,最好别是他。”
彦甫也叹了口气:“我也希望别是他。叔全忘完了,再找上来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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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毛毛,”八襄忽然抬头盯着跟自己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勾了勾嘴角:“要是哪天爹把咱俩的事全忘完了,你也会觉得再找过来没意思么?”
彦甫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立马阴沉着脸到:“爹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听见没?”
“咦?你这双标的狗崽子……”八襄打了个呵欠,手指戳在彦甫胸膛上:“你叔就没意思,咱俩就有意思了啊?不就少给你吃几口槐花饭,至于记恨这么久么?”
彦甫一见他爹是这般无所谓的态度,马上就急了,一把抓住八襄的手,急吼到:“你答应我不再离开我的!我们约好了的!只要我俩还活着!谁都不许自己跑了!不许再去寻死!也不许忘了对方!这话都是当初你自己说的!”
彦甫声音太大,引起了周围仙人的侧目,甚至远处桃树下的九沉都起身望过来。
八襄赶紧把儿子搂进怀里小声安抚,生怕再引起注意。
也不知这大嗓门遗传谁的……
安抚完了,八襄牵着彦甫的手,像牵着刚哄好的的小媳妇般,朝九沉那边走去。
八襄低声吩咐到:“看着点,要真是你婶,等会儿爹就去问问,不管他上来是做什么,总归咱都是一家人。不许再用刚那态度对待这件事,那是你婶,记得了吗?”
彦甫垂着头“嗯”了句,没再说别的。
八襄揉揉他的脑袋,知道他刚也是口不择言,这会儿正在反省。
八襄牵着儿子绕开仙人聚集的地方,正朝九沉倚着的桃树走去,却耳尖听见了仙人们议论的内容:
“这万年来,帝君身边何时有人侍候过了?这人什么来头?”
“听说是地府那边送上来的,帝君也挺喜欢那孩子,便留在身边了。”
“司墨是个什么职?听着像是人间来的,不像是天上的官职……”
“应当是人间天子身边磨墨的罢,估计是帝君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给他,又不好驳了地府那位的面子,便弄了个新职位给人家。”
“来头不小啊,都能让那位给说话了,有谁见过模样吗?”
“听说是跟着帝君来了,不过一直没见着生面孔,我跟南边的不熟,认不出是哪个。”
“不是说身子不适,先回去歇息着了吗?果然地府送上来的,还是习惯不了天上的气候呀。”
八襄眉头拧了起来。
地府那位何时来过了,怎么没来找他?还送了个人上来……不对,有什么不对。
送来的那个,该不会就是……
八襄快步赶回去,正想找彦甫商量,就见彦甫同九沉一起,望向桃林某处。
紧接着,八襄的目光也被锁住了。
那儿站着个人。
白色的衣袂被风悄悄掀起一个角,墨色的长发未束起,静静落在他耳畔和身后。
那人背对着他们仨,抬手去拈一朵随风飘落的桃花。
处在震惊当中的不止八襄与彦甫。
九沉屏住了呼吸。
那个人、是谁?
他的目光刚一接触到那个身影,心里便狠狠一痛,似是这天底下淬了毒的刀剑一同插来进来。
可那身影却又牢牢吸引着他的目光,他不想移开,也移不开。
当那人缓缓转过身,陌生的眉眼一帧帧定格在自己眼中时,仿佛有积压已久的情绪酝酿在心底,而那个关于一切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一旁的八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像是被雷劈过般的麻意一点点扩散到全身。他颤着声喊了九沉一句,只希望此刻能有个人来把自己拉出泥淖:“久违。”
可九沉似是没听见那一句般,仍直愣愣地望着转过身来的那个人。
他的心脏咚咚地跳,像整齐划一却越来越快的鼓点,将他与外界所有声音一并隔开。
他终于与那个人的视线对上。
那视线轻飘飘的,先是在他脸上顿了几秒,随即又转开,将身边的八襄与彦甫一并打量了,最后又落回到自己脸上,直勾勾地探进自己心底里去。
他忽然动了动唇,眯着眼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九沉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等再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树影绰绰,花瓣飞舞,哪儿有什么白衣男子。
可余痛仍在心脏深处徘徊,提醒着他,刚刚那并不是幻觉,那个男人真实出现在他眼前过。
“昼筝,你认识他?”九沉稍一思索,结合着八襄刚刚的反应,觉得他们应当是认识的,不然刚刚八襄也不会颤着声喊自己那么一句。
那一声“久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到底是什么,让八襄如此慌张?
八襄也刚回过神,确信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已经来到了天上之后,他没来由地阵阵后怕。
许久,他低声回到:“是个故人。毛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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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沉眯着眼,视线追着慌忙离开的父子俩,直到他们隐入人群,再也看不着。
原来是个……故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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