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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记
沿着坡道往上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周可辛家。
祝半莲推开潮乎乎的木门,钻过一路的葡萄藤架,来到了摆满花盆的小院子。
回来啦?
躬在各色花草间的身子转了半个过来,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层层的褶子也盖不住她浑身散发的温情味儿。
嗯,姥姥,又在浇花啊?
周可辛蹦蹦跳跳地蹿到老人的身边,像模像样地提起小水壶,学着她浇起水来。
是啊,人要喝水能自己提,可这花花草草的,根脚都生死在盆里了,也就只有伸着脖子等下雨.
老人笑眯眯地放下提壶,打量了着依旧挂着水珠的鲜嫩叶片,回头看向她。
祝丫头,你说是不是啊?
是,姥姥说得对。
祝半莲总觉得她似乎暗指了些什么,偏黄的脸皮不禁烧红了起来,好在躲在夕阳里,看不分明。
那也巧了,今天冷家二姑娘临时出了点事,把她的小儿子留在我这儿,你们年纪相近,别让人家光坐在客厅自己发呆了,去陪人聊聊吧。
我才不要呢,我们还要去看稀罕东西,是吧,小莲?
要不,我去陪陪他吧?
她抿着唇,有些忐忑地说道。
也好也好,来,把这些橙子也顺道带过去吧。
好。
把纸条塞进右边的口袋,她接过三个橙子。
表皮光滑的球体捧在怀里沉甸甸的,盖上了她的期待,愈发沉重。
周可辛最后因为不情愿去作陪,甩下一句话就上了二楼,窝进自己的房间。
祝半莲带着橙子一步一步走到客厅,橘黄色的暖阳将她身后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和屋里其他的阴影混在一起,蒸腾起一股朦胧的氤氲雾气。
穿过贝壳穿成的珠联,她远远地瞧见了那个端端正正坐在一大片影子里的身影。
心跳不住地加速着,短短的一截路,让她好几次手滑,险些让橙子滚到地板上去,慌慌张张地笼紧了手臂,但还是让一个有机可乘,先自己一步,欢快地滚落到漆皮皮鞋边上,和那层漆黑的皮质友好地碰了碰。
望着注视着自己的黑曜石眸子,她在心底暗自抽了口气,然后努力安抚下乱蹦的胸口,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橙子。
姥姥和我说了你在这儿,让我给你剥几个橙子吃。
她冲冷舒梁灿烂地笑了笑,拿起茶几上的小刀,熟练地去掉橙子的顶和底,削成容易下嘴的几片,两个指尖捏着一边的皮,撕开一些,然后推到精致的小瓷人跟前。
你尝尝,肯定好吃。
嗯。
面对她显而易见的讨好,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乖巧地拈起一瓣橙子,张开红润的唇瓣咬了下去。
秀色可餐。
祝半莲九岁的贫瘠小脑瓜子里,忽然蹦出这么一个词来。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她实在是没有看到过这么听话的冷舒梁,安安静静地坐着,吃着她剥的橙子,甚至还会回她的话,一点都不像是学校里看到的冷淡模样。
她甚至从那小小的身板上,感受到了一丝孤寂。
甜吗?
不自觉地砸了咂嘴,她问道。
冷舒梁侧过头来,翕动着薄薄的嘴唇,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被楼梯上的尖厉声音打断了去。
祝半莲!你到底还看不看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敲在她的耳膜上,让她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来干什么的。
一提到他,她就会丢开手里正在做的事,想要过来看看他,听他说说话。
就好似呼吸一样自然。
这一刻,她突然记恨起裤子口袋里头塞着的纸了。
要不是它,她现在说不定都能跟他谈人生了呢,这纸怎么这么讨厌?
她好似忘记了,就在十几分钟前,心心念念地想要看上面的内容正是她自己。
哎呀你别磨叽了,再折腾都天黑了!
周可辛见她依旧杵在那儿,不由分说地拽过她的胳膊,把她从那自我矛盾的脑回路中拽回来,带上楼梯,示威一般地用力关上房门。
呯!
巨大的声响让楼板也嘎吱作响着,抖下些许灰尘来。
被留在客厅的冷舒梁抿着唇,收回视线,伸手去拿桌上剩余的橙子,安静地送进嘴里。
我说你啊,谈天把你自己都谈没了啊,我都等了你快十分钟了。
周可辛圆润的小脸涨红了,眉间也皱得层层叠叠,看来确实很生气。
对不起
祝半莲垂着头,胸口盈满了心虚。
喏。
几张陈旧的纸片递到了她跟前。
唉?
她抬起头,只看到扭过头去的周可辛半张侧脸。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姓冷的,你其实也是很
', ' ')('想看的对吧?
对方因为赌气不肯转过头来看她,但心里还是记挂着她。
刀子嘴豆腐心,这正是她可爱的地方。
祝半莲接过纸片,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嗯,谢谢。
下次我一定要跟姥姥讲,不让他进我们家。每次都把你的魂叼走,真是气人。
我哪有
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祝半莲有些尴尬地傻笑了几下。
好像是这个样子。
你还说。
周可辛气得轻推了她一把,撅起嘴:好了好了,你快看吧,不然一会儿姥姥又要喊我们去陪他了。
好。
她点点头,把口袋里的纸也拿出来,和那几张放到一块儿,定睛仔细看了起来。
瓶子固然密封得很好,但依旧挡不住海上的潮气,上面用蓝色墨水携程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通过几个日期和表示天气的符号,依稀看出这原本是日记的一部分。
清晰的字不多,大多也都是生僻字,她只能跳跃着读,然后猜测大概的意思。
长篇的记叙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是一个人名。
不论阴晴雨雪,那个名字总会出现其中。
透过那些繁复的辞藻,她看到了一个淡漠且不近人情的模糊形象,往处了说,甚至与冷舒梁有几分形似。
眯起眼,她试图辨认这个名字。
五分钟之后,她从洇开的墨迹里头看出了稳稳站着的往生二字。
眼球盯到酸痛,也还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满意地点点头,她继续往下看。
但也只有这二字。
各处写着姓氏的地方,都被用各种方式盖掉了,或是一滴墨水,或是细密的划痕,叫人分不清这是不小心还是故意而为。
很奇怪吧?
周可辛凑了过来,用手指点着纸面:写这些的人好像不想让人知道这个人的全名似的。那就干脆别写啊,那岂不更方便。写就写了,还偏要遮掉一两个字。同一个姓的人,光是我们这村就能找出三十几个呢。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说不定是名人呢,怕别人知道了之后说闲话。
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
祝半莲点点头,把看完的纸叠到底下去,展开自己的那张,才一眼便怔住了。
你怎么了,被纸啃到手了吗?
周可辛刚想去扯她的手臂,她便先一步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想起来作业还没做完,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看店呢。
她慌慌张张地推开门,跟周可辛道了别,攀着木制扶手,努力镇定下来,一步步走下楼梯。
要回去了吗?冷舒梁听到陈旧地板的咯吱声,知道是她下来了,也就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
没事啦,就这么点路。你妈妈要是回来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提起自己搁在沙发边上的书包,祝半莲慌张地把肩带往上提,却总是滑下来,眼眶里的泪水兜兜转转,几乎就要成型落下来。
我送你。
他替她托了一把,让肩带安稳地落到她的肩膀上。
嗯。
因为他的动作,她不知道怎么地安下心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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