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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时候,祈羽决定挖个坑把阿勒叶埋了。
这水神已经长毛了,不能要了。
祈羽觉得,或许他听到的心跳是一种错觉。他应该接受一种现实,就是阿勒叶确实已经死了。
过去几天的等待和努力成了笑话。
祈羽觉得伤心难过,他也没有办法。即使他内心还有最后一丝希望,觉得阿勒叶最终会醒过来。
祈羽找了个干净的山洞,作为阿勒叶最后的居所。
祈羽特地检查了,山洞中没有奇怪的植物和动物尸体。相对比较干爽。阿勒叶是个比较挑剔的人,祈羽认为他给阿勒叶找了一个好地方。祈羽吭哧吭哧费劲挖了半天坑,累了,停下来难过地对阿勒叶说:“不是我想放弃你,而是你——”
又一天过去,阿勒叶身上的白毛长得更密集了。白毛长长后如散开的羽翼,几乎把阿勒叶的身体小心包裹起来。祈羽还是能看见阿勒叶的脸,他很安详地睡着,表情宁静。祈羽禁不住跪下来,抚摸着阿勒叶。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傻事。这样的土坑,根本不适合阿勒叶。如果他活着,肯定会跳起来大发脾气。这样的高贵和美貌,本来就适合信徒的崇拜,就像他曾经在水城接受过无数信众的膜拜。祈羽最终放弃了挖坑,他把已经半截躺进了土坑的阿勒叶拖了出来。阿勒叶现在很像只大茧子——祈羽只能实话实说。
祈羽无可奈何地说:“算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吧。只要你没有死透,我就再等等。天知道你们种族怎么会长得这么奇怪。”
祈羽把阿勒叶放在了地上,把土清洁干净。他贴心地在阿勒叶身下铺了一层茅草,身上也盖着一些叶子,保温。
也许是山洞的环境干爽阴凉,阿勒叶身上的白毛长得更快了。真如祈羽心中所想,快成了一个大茧子。祈羽隔着这层厚厚的白毛,也听到阿勒叶的心跳越来越凝实有力。“完蛋”祈羽说,“你该不会变成一只大蛾子从里面飞出来吧?”
事情越来越往祈羽不期待的方向发展。
第五天,开始下暴雨。
祈羽靠在山洞岩壁上,昏昏欲睡,守着一个将熄未熄的火堆。下雨天无法出去捕猎。他就着前些天残余的一些食物过活。丛林中就是这样,饥饿和疾病是常态,死亡和意外相随。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雨滴落在洞口的大叶片上,阿勒叶身上的白毛却在快速生长。
祈羽静静看着,阿勒叶身上的白毛以一种柔软而张扬的姿态生长。仿佛簌簌有声。长长后的白毛交缠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厚厚的壳。起初柔软的白毛,累积得够厚后,就会变成一张硬壳。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祈羽走过去,敲了敲阿勒叶的“壳”,听到空洞的声音。阿勒叶在里面不会变成一滩血水了吧,或者大虫子?现在发生什么祈羽都不奇怪了。
阿勒叶的脸上也覆盖了柔软而坚韧的白毛,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奇怪。祈羽试图把遮挡住阿勒叶面孔的白毛拨开一些,无果。用不了多久,白毛就会把阿勒叶全部覆盖,再也看不到了。祈羽平静地往阿勒叶身上浇了浇水。
第六天,白毛已经完全把阿勒叶覆盖,他成了一只雪白的茧。祈羽打猎归来,看到山洞中和石壁连接在一起的“虫茧”,几乎想扔下食物掉头就跑。但是他还是麻木地走近了,坐下来在虫茧旁烤好食物,食之无味地进食。
从阿勒叶的“虫茧”上伸出几根蛛丝一样的细长丝带,把“它”固定在洞壁上。祈羽心中怕得要死,他觉得虫茧随时在对他虎视眈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离开,或者离不开,他仿佛和虫茧中的生物有种血脉联系。
祈羽坐在阿勒叶身边的时候,可以听到从茧子中传来轻微而规律的喘气声。仿佛一个人喉咙不太舒服在睡觉时的声音。祈羽听得整个身体都麻了,他躺在干草堆的床上,整夜睡不着。这对祈羽是极少数的情况。他是怕得不知道要留下,还是跑。
阿勒叶身上的白毛将他裹成了一只米白色的半透明茧,依稀可以看见里面黑色的阴影。喘气声规律地从茧中传来。祈羽仿佛觉得茧中的黑影在蠕动,他怕得不敢再看第二眼,默默多准备了一些食物预备着。
被蜘蛛捕获后,用蛛丝捆起来在网上等死的昆虫是什么感受,祈羽现在算是明白了。何况,这只“黑蜘蛛”,还长着美丽动人的人类脑袋,有长长的秀发。光是想到阿勒叶可能变成人头八只爪的大蜘蛛从茧里出来,祈羽就觉得腿都麻了,跑都跑不动了。
第七天的时候,茧变得安静了。里面黑色的部分,已经充盈了整只米白色的茧壳。祈羽看到里面生物有一圈圈黑色纹路的身体。“它”发育得很好。茧壳仿佛只剩下薄薄半透明的一层。里面的黑头发大虫子,随时可能咬破茧壳跑出来。
祈羽反复盘算,是他一把火烧了这茧子和它同归于尽好,还是等着虫子发育好从里面爬出来将自己奉献为第一份养料好。
骨刃在祈羽手上反复翻转着。
它……恐怕会很饿。
第七天半夜的时候,祈羽被一阵声音惊醒了。他从睡梦中醒来,借着月
', ' ')('光惊悚地看到,已经用多根蛛丝把自己和洞壁粘在一起的“虫茧”,正在蠕动。里面的东西仿佛在极力挣扎,摇晃茧子,想从里面出来。但茧非常柔韧,很难挣脱。
祈羽默默把身体贴向洞壁,手里捏了一把简易的骨刃。他的身体向洞口挪动,眼睛紧盯着正在翻滚的虫茧,吞了口口水。虫茧粘连的丝带已经断开,“它”正努力地从茧壳里钻出来。像初生的婴儿。
“不要,不要吃我,好吗?咱们打个商量。”祈羽咽了咽口水,默默和茧里的生物沟通着,“如果你饿了,我给你准备了食物……”
茧中的喘气声越来越明显,如同一个人肺部在抽风。祈羽觉得一阵麻感蔓延上后脑勺,他现在汗流进眼睛了都不敢擦。“咱们好好商量……”
“嗬、嗬……”规律的喘气声传来。茧仍在小幅度地滚动,他仿佛钻不出来。
祈羽等了好一会儿,觉得“它”似乎是真的只在动,钻不出来。祈羽默默靠近了虫茧,手脚都要冻住一般。这真是花费了他此生最大的勇气,今晚过后恐怕他胆都要吓破。“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祈羽说,“别吃掉我……”
祈羽站在虫茧面前。
他低头看到,虫茧中有一个黑色阴影,是人形模样,仿佛浸泡在粘稠液体中。动静主要从头部传来,“它”仿佛想从尖头部分钻出来。虫茧看似柔韧,却根本撕不开,是极佳的防护材料。但现在这种防护材料却成了困扰,它自己可能也出不来。
祈羽不停地深呼吸,觉得自己血液已经凝固。他盯着虫茧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把里面的黑色阴影观察清楚。祈羽说:“你爬不出来,是吗?”
祈羽跪了下来,骨匕滑落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勇气。也许是生死早置之度外,在被献祭到水城那天,他就不再把自己当一个活人。祈羽沉默无语,他盯着虫茧的头部,仿佛看到黑色液体中有一张人脸,那正是他熟悉的——祈羽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即使说话,喉头也是结住的。
祈羽默默把手放上了虫茧。虫茧的触感令他毛骨悚然。这并非是非常柔软或非常尖利的触感,而是粗糙中带着干燥,并非非常细腻的纹理。祈羽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一种疯狂的状态。他可以摸到“茧”中正在蠕动的东西。茧中生物的每一次抽动都显示他是一个有生命力的活物,丑陋,有力及恶心。祈羽抓住虫茧,用尽全力想把它撕开来,但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果。祈羽是想,如果是无法逃离被吞食的命运,不如早点到来。
“啊——”祈羽使出吃奶的劲想撕开虫茧。他抓住虫茧的两边,想把这层绒毛撕开。茧壳却毫发无伤。祈羽喘着气,手掌已经被绒毛刮红,他不放弃,再次抓住虫茧想把它生生撕开,但就只是体会到了茧中生物的一次有力弹动,把他弹开,其他什么结果都没有。
“啊啊——”祈羽用上骨刃,想把茧子割开。这时他体会到了和茧中生物一样的感受,他根本无法撕开这个茧。这个茧是保护也是魔咒。
因为它是“怨念之茧”。
“为什么——”祈羽把骨刃狠狠扎在虫茧上,骨头也只是崩断滑落下来插到了泥土里。祈羽发现自己根本对付不了这个茧。尽管他已经使尽了此生最大的勇气来接近这个茧。他这时候感觉到他和茧中生物的心跳是同频的,他们的生命是在一起跳动的。
“啊——”祈羽长长地叫了一声。他已经要忘记,原来阿勒叶长什么样子了,或者说“阿迦什”,或者说阿勒叶。他的记忆混杂而短缺,时而张冠李戴,时而自我脑补,他自己都在自我逃避。而他现在知道,决断的时候到来了。
这不是新生,而是死亡的最后时刻。
如果他出不来,这是他最后一次死亡。不会有复活的时候了。
祈羽和阿勒叶的同频,是因为阿勒叶预言的能力,同样过渡到了祈羽这边。他对未来有很强的预知能力。
祈羽感到“茧”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
月光向地平线滑落,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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