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呀……”那人一脚把她踢倒到水里,匆匆忙忙跑走。
街上来的跑来跑去,慌张失措。
你们是要去哪里?可以告诉我吗?
她像只满身脏兮兮的野狗,在地上攀爬着,路人跑过,就踢到她的身子,很疼很冷。她躺在雨路上,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原来,天是这么大呀!我好像,好小呀。
天这么大,我要去哪一片天空底下呀?
晕晕沉沉,她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有大哥哥的眼泪,有大哥哥的柿子,还有好吃的糖果。可是传来的味道却是令人干呕的气味,还有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东西压在她身上。
她醒来时,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样满身伤痕的叔叔压在自己身上。她轻轻拍了拍沉睡不醒的叔叔。可是叔叔不回应她,身上还有好多好多小虫子。把叔叔推开后,她看着四周,有好多好多跟她一样,满身是伤痕的大人。他们狰狞着脸,断首残肢。但是他们都不理人了。
“你们的阿爹也这么对你们吗?你们怎么都说话呢?”
“不理人呀,好吧,那我要去找我阿爹了。”
饥饿,疼痛,晕沉,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能控制的。好想吃柿子,吃糖果。好远,好长的路呀,怎么没有尽头。
阿爹,你可以继续拿有毒的东西咬我,我想你了。
大哥哥,我不用你落泪了,我这就出来。
她拼命地跑在大路上,脚上磨出血,明明是八月秋高气爽,却如临寒冬腊月。她哭喊着:“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为什么这么长?我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找你们?阿爹,大哥哥……我好饿,好饿……我不想离开你们。”
“我想吃糖,吃糖就不疼了,阿爹,我听话。我会听话的,阿爹。”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的看着我,我怕,我怕。”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从白天走到黑夜,在树下休息,吃野果子,吃野草,整整度过了三天三夜。
翻过了一处山头,炊烟袅袅,有茅草屋坐落在前面。清风徐来,四野沉沉。有一只饿狗在啃食一根大棒骨头,正吃得津津有味。
一念看得直咽口水,她抓起一旁的一根大树枝,慢慢地踱过去,趁着饿狗不知道,她一把挥下。那狗机灵地转身,张牙舞爪地狂吠着,直扑过来,咬住她的手臂。她疼得哇哇大哭,凶狠地用手里的大树枝打着饿狗。她可是被大狼咬过的人,这点痛算什么,都不算。
我要大骨头,我要大骨头,我要大骨头。
这是我的,谁都别跟我抢。
她低头狠狠地咬着那条狗,彼此僵持着。她流血,狗也流血。她低声哀嚎,狗闷声吭哧着。她不认输,狗不退让。
一把长剑划过眼前,那狗气息奄奄地瘫在地上,血水如注。
我赢了。
她抬头一看,是眼里依旧泛着泪花的几位大哥哥,他们都一脸震惊而悲伤地看着我,像极了隔壁大哥哥的神情,落泪都这么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狗咬得不疼。可是她被几个大哥哥的泪花灼伤,心上疼,眼泪不听话地落下。
漂亮的大哥哥怒气问道:“女娃娃,你告诉我,谁把你弄成这幅样子的?我去杀了他。”
一念默默地看着漂亮大哥哥在哭,拆下她身上的绷带,给她换药的手在颤抖。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她化脓的伤口上,灼热伤疼。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怒之下,摔破镜子,仿佛这一摔就能结束这该死的面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她吓得抱头大哭,以为看到鬼。全身没有一处好皮肤,溃烂腐尸般的身子,冒着脓水与血。脸上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烫伤与烧伤。
这是丑八怪,这是鬼。
后来她才知道,漂亮大哥哥是宋国王爷,心地善良,不拘一格。稀里糊涂的她跟着宋景酌回了荆都,在他府里做事。
府上的姐姐妹妹都好漂亮,而她应该是世上最丑的女子吧。自卑像恶魔一般吞噬着她,煎熬她。每一道笑眼目光都像匕首,在心里来回剐蹭着,疼得她不敢抬头,不敢讲话。慢慢地,她养成弯腰驼背的习惯。
我好想有个为我流泪的大哥哥,那颗柿子树还好吗?大哥哥,还能为我流泪吗?
他们都在笑她丑,嘲笑她矮,很刺耳的声音,就像噩梦,不,比噩梦还要可怕,至少梦醒了,害怕就消失了。
十年过去,她从一个丑小孩变成一个丑大人。
陈吉从小到大都跟她在一块,是她比较好的朋友。可是随着长大,她愈发喜欢陈吉,因为陈吉总是会给她糖吃,给她买柿饼。小时候,陈吉说:“没关系,我不会笑你的,你最好看,我们是好朋友啦。”
“念念,我给你买了糖。”
“念念,要不要我帮你干活?”
“念念,今年柿子可甜了,我买给你吃。”
她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良人,不计较她的相貌,不计较她的自卑。可是她还是想多了,一切都是假的。
那日,天气清凉,青柿清甜,她削了几个在碗里。因为今天陈吉约她在后院见面,说有话告诉她。
她跟隔壁床的香兰姐姐借了胭脂,对着铜镜,看着如魔鬼面容般的自己,颤抖的手抹了一点点胭脂,轻轻地涂在破裂的嘴唇上。发髻拆了又绑,绑了又换,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遍。
香兰姐姐嫌弃道:“哟,这是要幽会?”
“那里的话说,平日不好好打扮一下,本来就丑,怕吓到你。”
“我劝你呀,别祸害人家陈吉了,我看到他跟隔壁院的春梅眉来眼去的,你别自作多情了。”
一念一听气得直站起来,端着碗里的青柿子径直离开房门。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犹豫了很久,不知道去不去。陈吉人很好,嘴巴甜,对自己很好,可是她太自卑了,配不上人家。
她怀着一番心事忧愁,走十步停歇一步,这条路走了许久。她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来,平日的活今天早早就做好,就等这个时刻。可是香兰姐姐的话让她很不开心。
一念听到假石旁有人在说话,好像是陈吉的声音。她像往日一般,跳出来,想吓陈吉一跳,却看到了多年来的梦魇。
大哥哥……
她的脚僵硬在原地,分寸之地丝毫不敢动,脚里犹如有重峦叠嶂,重得她仿佛顷刻间就会坠落深渊。一股凉意袭来,从脊椎直到全身。脑子里轰然无物,只有那年的狂风暴雨,还有野兽般凶猛的神色,亟待将她吞噬殆尽,没有不留一丝丝骨头。
大哥哥,已经不爱哭了。
大哥哥,以后我的糖不给你吃了。
大哥哥,我以后不喜欢吃柿子了。
所以,能不能放过我……
她看到大哥哥眼底的泪花了,好像清水池塘里的涟漪,晶莹剔透。
“大哥哥,我不用你为我哭。”
……
陆云桥将他所看到的归魂问的场景以虚影幻境的显示出来。陆云桥又替一念解怨释怨,吟诵经文,他的额头满是细汗,渐秋见状用手帕给他擦了擦。
待结束后,一缕青烟幻破而出,一个弯腰驼背的女孩赫然伫立在眼前,呆滞地看着陆云桥,空灵的声音道:“谢谢,仙人,我没有想害城里的人的,我不知道我身体里种了那么可怕的诅咒。”
陆云桥敛气收力,问道:“你可知道你父亲是谁?”
“不记得了。”
“他恨谁?”
一念又摇摇头。
居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当时她年龄还小,看到的都不记得。好在记得大哥哥的样子。”
渐秋道:“没想到是他,人不可貌相。他肯定藏了什么秘密没说。”己得跟他说,这件事与当年他二哥的死亡有关,他无论如何都得把真相找出来。
青烟缕缕,缥缈如影。
陆云桥敛手作揖,宽大的广袖在风中摇曳着,温声道:“一念姑娘,我知你心中意难平,日后我替你申冤,让百草仙堂的宗征为你偿责。只是眼下疫情蔓延,我需你心尖肉,拯救宋国。”
一念惘然道:“尽管拿去,疫情非我所愿。死生贵贱,盛衰何常?念此令人心灰。多谢仙家!”话罢,一阵阴风吹来,瑟瑟刺骨,一念消失在眼前。
一念腐烂无全的身子是恶灵散汇聚之处,汇聚之处便是在她心尖肉上。陆云桥的符采剑画下,恶液臭血淙淙翻澜,一颗千疮百孔的黑心在隐隐颤动着。
渐秋道:“你想干吗?陆云桥,先跟我说说。”
居敬阻止道:“先生,难不成是将这些恶灵散引到黑心来?可是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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