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荣点头道:“等我们回到贺兰山,应该就差不多了。到时候贵我两国,可以在五原和巴彦浩特之间,搭建一条长棚,横跨两国国界,再摆上好几十张桌子,大家喝喝茶、吃点水果,坐下来慢慢谈。不瞒你说,大可汗,我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金刀大可汗意识到上了他当,顿时勃然大怒,涨红了俏脸:“哑巴,你敢戏弄我?!”
“这不是戏弄,而是你将要面对的现实!”哑巴毫无惧色的转过身去,对着萨尔木微笑道:“小可汗,欢迎到我们大华作客!你放心,只要报我林三的名号,就绝对没有人敢欺负你,我以我的信誉担保!”
“你敢?!”玉伽眼角龇裂,哗啦一声劈断身边的几案,双眸如着了火般,咬牙盯住他,红唇沁出丝丝鲜血。一字一顿道:“林三,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杀杀看就知道了!”林三拂拂衣袖,拍拍身边胡不归肩膀:“胡大哥,告诉弟兄们,准备着,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遥远而又陌生,胡不归听得愣神半晌,刹那热泪盈满眼眶,颤抖着喃喃道:“将军,你说,我们回家?!”
“是啊,回家!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遥望天边那新出的一抹朝霞,火红的仿佛婴儿的脸庞,他鼻子微微哽咽着,提脚跨步,昂首向外走去。玉伽盯住他的背影,眼神不断变幻。“姐姐——”萨尔木被胡不归提在手中,径直追随林晚荣而去,那童稚的呼喊,凄惨之极。被俘的二十余名突厥人,被捆上了手脚、破布塞住嘴,挣扎着被推搡了出去。
两行泪珠无声滴落,玉伽猛一咬牙,挥舞金刀,疾声喝道:“勇士们听令。不准放走一个大华人!”
哗啦哗啦,突厥人团团而上,无数泛着幽光的冷箭,齐齐对准了他们。
“金弓、墨箭,何在?!”金刀大可汗的声音清脆决绝,不带一丝情感。
两个美丽的突厥少女躬身捧上一张金色的弯弓,玉伽握在手中,轻轻一拉弓弦,大殿中顿时嗡嗡作响,回声不绝于耳。另有两个少女,恭敬为她挂上箭囊,数十支沉重的墨箭塞满其中!这墨箭乃是纯乌金所制,通体墨黑,名贵无比,比金石更刚硬,无坚不摧!
玉伽眼神冰冷,弩箭挂弓,玉手轻抬,幽幽乌箭,瞄准了那微微晃动着的背影。
林晚荣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形微微一滞,却没有转过头来:“大可汗,虽然不赞成你的某些观点。但是,在我心中,你是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即便你没有我家丫鬟漂亮,可是你的箭射的好,我今天要是死在了你手上,那也不冤枉!”
月牙儿美丽的双眸升起淡淡的水雾,握弓的玉手微微颤动:“哑巴,你说过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分辨不清楚。玉伽请问一声,就是你自己,能把它全部弄明白吗?!”
哑巴背着头对她微微挥手,大笑道:“要把真假都能分的那么清楚,那就不是人生,而是演戏了——高大哥,我们走!”
“走!”高酋怒吼一声,手中大刀奋力劈出,“当”的大响声中,阻在身前的胡人齐齐退了好几步。所有将士都跟在他们身后,缓缓向宫门口蠕动。
胡人亦步亦趋的跟住他们,将大华人团团挤压在中间,却不敢轻举妄动。小可汗和众多王公在他们手中,大可汗又未发令,谁敢擅自动手?
老高面目凶狠,大踏步前进,一刀一刀劈下去,雷霆万钧,胡人不敢掠其锋芒,只得步步后退。
眼瞅着已行到皇宫门口,刚踏上台阶,便闻一声凄厉锐啸自耳边划过,掀起几根细细的发丝,嗡嗡而过的劲风,似是刀子一般,割得耳根生生的疼。
“嗤”的脆响,金石交击,火花一闪而逝。那通黑的墨箭在毫厘之间划过他脸颊,尽根没入厚重的宫墙石壁中,嗡嗡的回声兀自在耳边盘旋。
胡不归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样的强弓利弩,再加上玉伽神乎其神的箭术,天下谁人能当!
“准头真差!”林晚荣无奈摇头,笑着擦了擦火辣辣的脸颊,大踏步迈出宫门。
这一踏出,便有种火烧的炙热感觉扑面而来。四面的火光仍未扑灭,噼里啪啦的响声络绎不绝。纵观长街两岸,昨夜犹是无尽的欢腾,现在却已是一片焦土、遍地瓦砾,整个克孜尔半数被大火淹没。
无数的突厥骑兵,围在长街两岸,将他们团团包围,杀气腾腾,却没有一支箭射出,显然尚未得到玉伽的指令。
大华人向着城门层层推进,突厥人有秩序的后退,似乎特意为他们留出一条道路。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玉伽就这样放过我们了?”许震双手持刀,东张西望着,警惕说道。
突厥人围而不攻,一刀未发,整个克孜尔都是寂静无声,偏偏在这寂静中,隐隐约约能嗅出些血腥的味道。一股无形的压力,似是千钧重担压在心头,不仅许震和李武陵,就连胡不归、高酋这样久经战阵的老江湖,额头上也沁出了层层汗珠。
“看,那是月牙儿的轿子!”李武陵指手叫道。
无数突厥人的保护中,一顶金色的撵帐,不疾不徐,缓缓的跟在他们身后。微微拂动的纱幔,寂静无声。没有看到玉伽的身影,却能感受到她平静的呼吸。突厥大可汗沉默的可怕,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残破的城门近在眼前,胡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落马的大华将士也早已停止了呼吸,火光、血迹、残肢断臂,昨夜大战的痕迹历历在目。
他独自一人行在最前,望着倒在面前、那一张张曾朝夕相处的年轻火热的面庞,许多的大华将士,至死仍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这里不是大华!无数的忠魂,将就此长眠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永世难归故里。
他无声无息的沉默,泪流双颊。
“小贼,对不起——”一只温热湿润的小手紧紧拉住他,似与他的心跳同一频率,感觉他的苦与悲。宁仙子静悄悄的站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腕,眼中的浓浓的爱怜,像是在呵护一个无助的孩子般。轻纱覆盖了面颊,看不清她绝世的容颜,却无损于她的芳华。
“姐姐,怎么了,为什么说对不起?”小贼蓦然一惊,急急抬起头来,却见仙子眼中渗出淡淡的疲惫,额上隐隐有些汗珠,在渐起的晨晖中,闪着晶莹耀眼的光泽。
似宁仙子这种人,终生苦修,武功卓绝,又怎会被寒暑所累?这点点的汗珠,却已透露出了异样。
林晚荣惊骇之下,一把揭开她面纱,却见宁雨昔晶莹如玉的脸颊惨淡苍白,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小贼吓得紧紧抱住了她:“神仙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可不要吓唬我啊!”
宁雨昔微抚着他杂乱的头发,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昨夜一战,我已竭尽全力,这许多的生命,却依然无法挽回!身为习武者,虽可一剑毙敌,只是那战事,却非个人所能左右!你莫要责怪!”
宁仙子虽然武功高强,但再厉害的武功,也敌不过雷霆万钧的战阵。千军万马中,个人所能发挥的力量终究有限。
望见仙子自责的眼神,林晚荣痛从心头来,急急抓住她手:“姐姐,这怎么能怪你?将军难免阵上亡,打仗就是这样的。快告诉我,你是哪里不舒服?”
“你不要担心,”宁雨昔轻声道:“前曰赶着为玉伽施术、昨夜又劈破城门,都耗费了些许力气,有些疲累。歇息一天就好了。”
她虽说的轻描淡写,林晚荣却瞬间就明白了。记忆消除、力破城门,哪一件事不是惊世骇俗?岂是仙子所说的耗费些许力气就能搞定的?又正巧两件事赶在一起,再加上连夜大战,即便仙子有再高强的武功,也承受不住啊。
“姐姐,现在你不许动了!”林晚荣哼了一声,老着脸说道,哗啦一声,将她横着抱起,放在了马上。仙子面红耳赤,低声惊叫:“你做什么,快放下我,叫人看见了!”
“谁爱看谁看去!”他咬着牙恼火的哼了声,翻身上马,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拉着她的手,两马并辔而行,笑着道:“从现在开始,你就闭上眼睛,我不叫你不准醒。”
这个霸道的人,仙子哑然失笑,见四周无数的眼光直直射过来。她心里有些羞赧,急忙将面纱遮紧了,轻嗔道:“小贼,你这是要坏我的道行。”
“那姐姐你也来坏我的道行吧,我不介意的!”小贼嘻嘻笑道。
“你有什么道行可坏,”仙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轻轻一叹:“我道心不坚,破了许多清规戒律,还施手段对待玉伽,受惩罚是应该的。”
林晚荣心弦猛地一紧,眼皮噗噗直跳,他急忙抱紧了仙子,怒道:“胡说,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作恶,上天要惩罚那也是罚我,不关你的事!”
“罚你?那难道不是罚我?!”仙子幽幽道。
金黄的撵轿上,轻纱拂动,美丽的金刀可汗紧紧盯住仙子的脸颊,眼中厉光疾闪,墨箭微微摇晃。
眼见着已跨过城门,胡人却是依然故我,不加丝毫的阻拦,林晚荣正觉奇怪之际,宁雨昔抬起头来:“小贼,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前面的路,只怕行不得了!”
“为什么?!”小贼惊道。
宁仙子微微一叹:“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急忙打马跨过城门,眼光微扫,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胡人,满山遍野的胡人!
留守的突厥精锐重骑、克孜尔城防的骑兵卫队,还有无数凶悍的突厥壮丁,足有三万不止。再加上跟在玉伽身边的胡人精锐,克孜尔足足有四五万胡人等着包围他们。那一片片黝黑的马头,像是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蚂蚁,微微晃动着。胡人手中的弯刀闪闪发亮,成千上万支黝黑的冷箭,齐齐对准了他们。
林晚荣忽然明白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仙子现身站在自己身边,那就是要与我生死与共的。
他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也不管许多人看着,凑过头去,隔着面纱,在仙子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做什么!”宁雨昔轻呸了一声,脸若涂脂。
难怪玉伽不着急,她本就是要将我们赶到城外,这里可比那狭窄的皇宫强多了。突厥人可以将他们骑兵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五万人一起冲锋,那气势惊天动地,足以将羸弱的大华骑兵压成一块薄饼。
他跳下马来,嘻嘻笑道:“好多人啊?!这下杀的过瘾!如此重大的规模,今天要是我死了,不仅大华会记住我,就连突厥历史,也要给我来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胡不归笑着道:“我倒是弄不明白,玉伽难道真的要孤注一掷?!她连小可汗的命都不要了?!”
“我不知道,”林晚荣微微摇头:“这个丫头,比我想像中要强悍百倍。她的手段,每一次都能给我们惊喜!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
最后一战?!高酋诸人凝望那初升的朝霞,光芒万丈中,掩盖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