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黄龙入海,一黄一清,仿佛被老天画了一道线,经纬如此的分明。
震撼!
陈易现在能想出的词只有这一个!
滔滔黄河,奔流千里,直到此处,气势散尽,静归入海,仿佛就像是飞龙在天,忽然有悔,高处不胜寒,收拾本心,重归平淡,何似在人间。
“有何悟?”宗军问道。
陈易道:“亢龙有悔!”
宗军拍手大笑,“好一个亢龙有悔,我四十七年前观黄河,一夜尽两万里,悟透这条大黄龙,携黄龙威势,登足昆仑,却从未想到这个亢龙有悔,亢龙有悔,物极必反,极阴便是阳,极阳便生阴,没有无尽之物,包括这天,包括这地,也包括你我……”
陈易确实悟出亢龙有悔,再气势滔天也会归于本真,但宗军所言却非他所悟,尤其涉及昆仑之事,陈易更是懵懂。不明白他经历何事,更不明白一直不苟言笑,时不时还会训斥自己一顿的家伙,为何会这般高兴,以至于笑出了两滴浊泪。
有心相询,奈何宗军却已远去,道:“我留三日于你,好好体悟这亢龙有悔,不要辜负了这片雄壮美景!”
宗军走后,陈易抱着青犴,寻了块人烟稀少之地,褪尽衣衫,畅游水中。
他游到中央,被水流裹挟着,与泥沙一起,没入另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海!那一刻,陈易的想法是,这片无穷无尽,用一个海字就够了,没有人见到之后还会说小,“大”这个字实乃画蛇添足。
黄河流速渐渐放缓,泥沙也在聚沉而下。
陈易不由在想,这亢龙有悔,黄河散尽气势,是因为经历太多奔腾,还是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黄河肯定不会想,她只是用自己的身躯来告诉世人,但人会想,可以因为她而想,陈易会想,宗军会想,前人会想,后人也会想……
飘出去十几里地,陈易背着青犴又逆流而上,感受着黄河水渐行渐急的水流,感受着摩擦着皮肤的泥沙,看着跳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的鱼虾,陈易渐渐的闭上了眼睛,全心体悟黄河大龙脉入海后的云淡风轻。
宗军留给陈易三日时间,陈易便在此安心的体悟了三日。
他走遍了黄河入海口的每一个角落,在那片生长着旺盛芦苇的湿地中看到了结群的天鹅,黑压压一片群起群落,也从淤泥中捉出两只小螃蟹,玩弄一番,本想放生,可被青犴那家伙一口生吞了……
这一片湿地,无论是水中还是岸上,孕育的生物比黄河任何河段都要多,有人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处环境适宜,湿地保持良好,适合生物繁衍,可若没有黄河到此处放下脚步,将泥沙堆起,何来这片湿地,还来这么好的环境?
陈易没有把时间全部放在这里,他上了岸,观察龙气蔓延,走进附近的一个大镇子,在这里吃了道黄河老道鱼汤,看到老渔民脸上喜悦的皱纹,去果园里摘了蜜桃,被果农讹了一百块钱……
此地人生活的很安逸,但也有一些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之人,本来就是亢龙有悔,物极必反,阴阳之道,一个地方即便风水再好,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好人,全部都安居乐业,必定会有一部分人格格不入。
他还去了油田附近,见到石油工人的忙碌身影。
他们与靠河吃河的渔民农民完全不是一种生活状态,节奏更快,说话语速都能表现出来。
河水与石油不正是一阴一阳的关系吗?不正是黄河大黄龙极尽水汽之后的“有悔”吗?这是风水,也是道理,风水中有道理,道理中有风水,可惜不是人人都能看透的。
三日过后,宗军如期而至。
陈易不知道这三日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从其风尘仆仆的大黑袍上可以看出,必定经历极多,陈易甚至还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丝血腥。
在斩杀那只鼋王时,宗军都能两刀斩杀,不沾片缕脏物,可这次却带着一身血腥回来。
“又有何悟?”
陈易摇头,“仍是亢龙有悔,只是理解更加深刻了,还是那阴阳之道。”
宗军再次大笑,“阴阳之道好啊,这天地就是阴阳之道,那昆仑也是阴阳之道,驭龙者就在这阴阳之道中!”
陈易发现,宗军这个人也符合着阴阳之道,而且是极端的符合。
有时他会无比睿智,冷静若寒冰,有时却又癫狂似狂人,冷静时以驭龙者为傲,爱护这片大地,吃剩下的烤兔骨头都会挖坑埋下,不忍弃之荒野,污了这青草河水;癫狂时则恨极了驭龙者,恨极了这片天地,破口大骂,恨意滔天,仿若有杀父夺妻丧子之仇。
完全是两个极端两个矛盾的人格,却同时生于他的体内。
陈易很想知道那个“他”是谁,也很想知道到底何为九幽,如何化道,为何化道失败后会凄凉无比,他问过宗军数次,可宗军却一次不答,无论哪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