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一大束白玫瑰,卡片上落款是顾文远。

江南的冬天好几年没落雪了,今年下得倒是格外殷勤早些。化雪了多日,蛰伏的寒意也像长线密谋的攻城,没有不得手的道理。

陈桉带着寿喜锅的外卖来看顾湘的时候,顺便帮她签收了,人还没进门,吐槽技能就点满了,“你家老爷子罢,渣是渣了点,但也是真有仪式感。”花瓣和花枝上吸附的给养水还湿漉漉的,果真是呢,女人收花永远是稳妥的殷勤与礼物。

湿发的顾湘从馥郁浴香的卫生间里走出来。这是间四人员工宿舍,因为她年底新调来的,还没人合伙,暂时一人忝居一间。丢开揩头的长毛巾,只从好友手里只接过寿喜锅食材的袋子,那一束花,扔那罢。

花签收没多久,顾湘支付宝到账一笔钱,不多不少,正好够她买个包。

陈桉酸道:“还是亲爹好,比任何男人都来得有保障。”这话也只有陈桉敢和她说,换作旁人,顾湘早一个白眼翻死他了。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如今的顾湘,都歆羡她有个拼爹的资格,熟不知她七八岁起,父母就分开了。他们闹得最凶的时候,顾湘哭地躲在阁楼上的衣橱里,直至精疲力尽。

小时候她觉得父母是不会分开的,也不能分开。分开她怎么办?她要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同学、老师,离婚是多么不光彩甚至可耻的事!

但他们终究那么做了,一度顾湘恨极了妈妈,孩儿气的她看到的是父亲如何挽救妈妈,妈妈都不肯修补这个家庭,“你自私极了!”

妈妈因为香香始终不肯去上学,打了她一巴掌,严苛地告诉她,“我和你爸爸的婚姻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没有义务为了你保全一段失败的经营关系!你上学也是为了你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是在为自己活!”

二十岁那年,还在外地上大学的顾湘接到妈妈的电话。要强几十年的唐女士哭着告诉女儿,妈妈可能生病了,香香,我知道不该告诉你的,不该影响你的学习,可我不合格极了,我不想一个人面对,可怎么办?

囡囡,你回来抱抱我好不好?

妈妈开刀的前一晚顾湘冲顾文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攒着十几年的情绪一夕间全倒给了他。其中一条就是,你从来不知道妈妈要什么,这就是她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和你复合的原因。

比身体背叛更严重的原罪。

妈妈爱红白玫瑰,她时常自己买,每回收拾完屋子,她总要买些回来添色。她说年轻的时候爱不起这些布尔乔亚的东西,一辈子也没男人送过。

彼时母女俩都以为查出了大病,交代的话也比较沉重慎重。好在最后一切有惊无险,病理解剖是良性的。出院那天,顾文远送了唐女士一屋子的白玫瑰。

自然是被唐女士喊收垃圾的清走了,之后顾文远也没敢再送过,倒是把这份仪式感弥补给女儿了,老直男的说辞是,你生日也是你妈的苦难日。

还有一点,老直男至今不知道,顾湘早就不过阴历生日了。随他去,这样也好,阴历留给他,阳历陪唐女士。

陈桉是见过顾湘父亲的,保养得很好,潇洒风流的商人面貌。诚然地论,顾湘更袭父亲的基因,浓颜美人,所谓浓颜不是浓妆,而是那种骨相美,立体深刻,疏离冷艳。

应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有时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其实最浅薄的就是人性。”陈桉宽慰好友多日来的不快。一个男人有钱有颜,对女人已经是杀伤性存在了,难得还有几分仪式感,美其名曰,绅士的品格。

难怪那些莺莺燕燕生扑。

张黎那起子事,陈桉劝香香。算了,就当被狗咬了,难不成你还咬回来?

不,当然不能咬回来,没准狗没死,人先没了。

所以,平安夜回去那晚,顾湘就给他们副总去了邮件,新北区那个平调的缺,她愿意去。

纪纭深夜给她来电,问她怎么回事?

顾湘是那种人前从来不抱怨的个性,私人事件更不会拿到公司场合谈。同纪总的说辞就是,她想再锻炼锻炼。

纪纭冲他们几个小组借调人手是真,但所谓的平调,大家心知肚明,去了就是降了。好在邮件是私发的,纪纭驳回了顾湘的请求,说就当没收到这封邮件。

“纪总,您是在有心放水我吗?”

“顾湘,那点家务事情绪别带到工作上来。真要走一个,也不该是你!说你蠢,真是轻了。”

顾湘对于纪纭知晓她和张黎的过节一点不诧异,当初她能进公司就是纪纭他叔叔的“保媒”。眼下,算戚算友,纪纭都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新北区这个缺我借过去就不会有再要回来的心了,你想好了,为了你父亲这点狗屁倒灶的事,你意气用事值当吗?”

“顾湘,你只是不想和张黎共事而已……”

“纪总,我知道从您上帝视角看这件事很意气,甚至儿戏。但我依旧坚持,必要的话,我愿意提交辞职信。而之所以我没有直接走这最容易的一步,也是因为我看重这份工作,我花三四年才摘掉了空降兵的帽子,我努力工作、认真配合、积极进取,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更上一步,我提升工作,工作再来提升我的生活。可惜事与愿违,我的同事因为一些生意契机结识了我的父亲,乃至发生了些狗屁倒灶的事。别说我父亲现在单身,他们有任何男欢女爱的权利,即便我母亲与顾文远没有离婚,这件事情也上升不到公司制裁的地步……”

“怎么不到,张黎严重影响我们公司的名誉!”纪纭同顾湘辩,两厢难得都有点冒进,最终纪纭先收场,他要顾湘先放几天假,其余的事,他来料理。

“不,纪总。”顾湘态度很坚持,这是他们有限述职接触以来,她最果断的声音,“我和我父亲也说得很明白,不想我意气离职的话,就请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我即将满二十六周岁,我想我应该尽力避免来自父辈的庇护了。”

那夜,纪纭匆匆挂了电话。周五人事变动就发到全员邮箱了。谁都没想到,是顾湘。阴谋论2.0又变成了:老纪就是故意派她去的,苦一阵回来才能名正言顺地升职。

熟不知,属于二人的点到为止真真点到为止了。这事,顾湘一个人都没说,包括陈桉,一来只是她的猜疑,二来变了味的嫌隙,人言可畏。顾湘是个顶骄傲的人,她不愿意背任何不该有的枷锁。

道德或者人格都挟持着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换言之,但凡不能光明磊落回应你的感情,都不配称作是喜欢,遑论爱。

陈桉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你不是借调,是被那个纪老贼打入冷宫了?”

“说话能中听点嘛?”

“有没有可能你感觉出了错?”毕竟世上三大错觉之一,就是对方喜欢我。

顾湘不想在吃饭这个档口讨论这么倒胃口的细节,总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公司关于纪纭偏袒顾湘的流言已经够盛了,她不想再发酵出别的版本,如今只是空降嫡系之说,哪天传出点别的,顾湘才真正沦落成有嘴说别人没脸看自己的那类了。

“我就不懂了,简单的路,你非得走复杂了。”陈桉看来,无非是顾文远借纪纭的手,处理掉那个张黎,顾湘还在她的位置做她天塌下来有人顶着的天之骄女。

“那样我会难受死的。也保不准哪天会变成第二个张黎。”

“不,你才不会,”

从顾湘接受任调来新北区分部开始,接连十日无休,项目小组因为设计纰漏全员被罚下场盯新样品,她这个总部过来的新丁也不能免责。陈桉联系她好几天了,微信回复要么迟迟不及时,要么单字节输出,忙成一个男人般地潦草、落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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