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程苏然眼睁睁看着车子绝尘而去,下意识去追,姐姐姐姐
她奋力奔跑,飞扬的眼泪落在脚边,溅碎了。大量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刺得胸腔生疼。
车子越来越远。
程苏然一个踉跄跌倒了,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愈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抬头,朦胧泪眼中只有那辆车红黄相交的尾灯。
那团红好像亮了一下。
是刹车灯!
只要踩了刹车就亮的它会停下吗?是姐姐的意思吗?
程苏然顾不得膝盖疼痛,爬起来继续跑,可很快那辆车又一次加速,离她更远了,消失在前方路口的拐角。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喘着气。
姐姐不要她了。
姐姐心里根本没有她幻想出来的位置。
从说出口那一刻开始,就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现实冷酷无情,可纵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么洒脱。
天色阴沉沉的,正当下午,却像要入夜,冷风吹乱她的碎发,灌入她心底破开的大洞,酸酸麻麻地疼。
不知站了多久,手脚冷得快失去知觉,程苏然终于缓过神,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车子停在路边。
江虞头靠窗,双目紧闭,食指抵着太阳穴轻轻揉。
江总,那个女孩子回去了。前面传来司机的声音。
江虞没说话,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却松开了,指尖微微发颤。半晌,她才睁眼,小心翼翼拉开帘子,看向窗外斜前方的酒店大门。
只有偶尔进出的车辆。
她松了口气,拉上帘,重新闭目养神。
回小区。
好的。
车内恢复寂静。
坐在旁边的田琳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司机放下江虞和程苏然,车还没开出去多久,就接到江虞的电话让调头,语气很着急,她便也跟着回来了。到酒店门口,只看见江虞一个人带着行李箱等在那,开门那瞬间,她迫不及待扒上车,像后面有鬼追似的
是被追,但不是被鬼追。
程苏然在后面追,追着追着摔了一跤。
司机汇报,江虞说停车,但很快又改口继续走,在前面路口拐了个弯,往左绕一圈自后方回到这条路上,直到那女孩身影落入视线。
就这么远远停在后面看着。
让司机看,让田琳看,她自己不看。
田琳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出大概,似乎在预料之中,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瞥向江虞。
那人闭着眼,微微拧眉,脸上写满了疲惫,呼吸一阵比一阵深长,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场景似曾相识。
五六年前,江虞和前任分手那天,也是这副模样。
不同的是前任没有追,她们各自离开共同住所,此后再无联系。那会儿,屋子里江虞的东西都是田琳去收拾
到了小区地库,江虞仍闭眼不动。
虞姐田琳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拍她肩膀,到家了,醒醒。
江虞缓缓睁开眼,怔了几秒,神情空洞,与田琳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田琳:
包和行李箱还留在车上,田琳无奈摇头,一手拎包,一手拎箱子,交代司机先等在这里,跟上江虞的步伐。
两人一同进电梯。
江虞眼神呆滞,像幽灵似的,上楼刷脸,一进家门就踢了鞋,光脚往里面走。
欸?虞姐,你回来了?东西我都小周推着个登机箱正要出去,话还没说完,江虞与她擦肩而过,她愣住,转头看向田琳。
琳姐,这是怎么了?
田琳皱眉望着江虞的光脚,冲小周敷衍一笑:没事,心情不太好。她把行李箱推到一边,拎起江虞在家穿的拖鞋,东西先放着吧,你随便活动,我过去看看。
小周迟疑点头:好。
来到主卧区域,果不其然,大门紧锁着,两扇雪白金属门像坚固的壳,守护一方空间。
田琳手上拎着拖鞋,叹了口气,坐到旁边椅子上。
厚厚的窗帘遮住光线,卧室内一片昏暗。
江虞趴在床上,头发散乱,后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空气越来越沉闷。
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花板,一瞬不瞬盯着那没发光的灯,片刻,又坐起来,视线直勾勾落在桌台上。
一个黏土模型摆在那。
秀场T台上站着小小的她,花园秋千上坐着小小她,透明盒子像一道屏障,温柔护住她。
[左边是你的事业,是大家看见的你,右边是你的生活,离开镜头,你也是个普通人,是我看见的你。]
[你自己做的吗?]
[嗯,用黏土。]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感觉衣服包包化妆品你肯定不缺,能想到的都有粉丝送给你了,所以我想,做手工比较有纪念意义。]
[很喜欢。]
江虞望着模型出神,脑海里浮现女孩红润的脸蛋,羞赧的笑眼,两人之间的对话犹在耳边。
从与前任分手到现在,快六年,她身边情人换了又换,都是故人模板,唯独程苏然是她从心而选的,也是留在身边最久的。
乖巧,有分寸,依赖但不攀附,又满足她被需要的需求,有时候看起来傻傻的,极其容易害羞脸红。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想把她留在身边更久一点。
如果小金丝雀没有动心的话
几个月来点点滴滴在眼前晃动,那些隐晦的,明显的,被忽略掉的。她开始追溯,回忆,曾经迟钝的神经,陡然间变得敏锐又细致。
也许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也许是一句没放在心上的话,也许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她早就该发现的。她在祸害小姑娘。
江虞冷笑,伸出手,想要抚摸黏土小人,指尖却触碰到透明盒子,她愣了愣,口中喃喃自语:
然然
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太坏了?故意用这种方法不,你说过,姐姐一点也不坏。
真是个糊涂的小傻瓜。
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被她知道?为什么?她还在计划,一二月份时装季结束后带然然去巴黎玩,她还在想象,她们之间可以永远维持着简单纯粹的金钱关系。
一切都被打破了。
江虞莫名感到恼怒,身体里隐隐有股急流涌动,一挥手将桌上东西扫落。
哗啦!
玻璃瓶瓶罐罐打碎了,钱的味道流出来,透明盒子掉地上,开了口,黏土模型七零八落。
她从T台上掉下来,秋千也断了,小小的她摔成两三块。
摔坏了
江虞慌忙捡起来,放回桌上,手心捧着零零碎碎的几块,想要拼回去,却无论怎么捣鼓都无法复原。
她看着残缺不全的模型,好像心也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入夜,滨江两岸陆续亮起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