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以为是依着江都王那边的关系,毕竟今年江都王水师营剿匪立了大功劳,风头正盛。
如今却依稀是明白过来了。
这般好看的小娘子,只怕是宫里头那两位也看重大姑娘。
倒是老夫人听了轻吁,十分感慨故人道:“倒是不知你外祖母何时入京,说来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呀,与我一般大的年岁,说来也是上了年岁的老婆子了,往年她最爱俏,净爱穿些花红柳绿的艳色衣裳,如今怕是老了也穿不得了。”
周围人自是围着一圈宽慰老夫人,无非就是说她不老还年轻等话。
玉照听老夫人说自己外祖母年岁跟她一般大,心里惊骇万分,她倒是半点看不出来,自己外祖母风华正茂,满头乌发,脸上一丝皱纹也没。
跟老夫人瞧起来真不是一个年岁的人。
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说出来。
侍女重新上了杯茶,玉照接过端着,并未喝,便听老夫人说:“收了几个亲王长公主的请帖,倒是不好推了,只是如今你入宫将近,要学的东西多,也不便出府邸。”
玉照自然也明白这道理,笑道:“那便有劳祖母与众位叔母姑母帮我转圜一二。”
这便是人情往来,如何也推脱不得。
几位自然笑着称好,左右以往这等宴席,才是京中顶级圈子,她们想进去也不容易,如今倒是好了,许多帖子请。
第49章朕听李近麟说,你念着朕……
正值午后,四下一片落日熔金,声声蝉鸣。
玉照跟着一群侍女在亭下逗着狗儿逗着鹦鹉,忙活的不亦乐乎。
外头侍女掀起亭里遮阳的竹帘,通报说李大监过来了,李近麟笑眯眯的踏过长阶登入亭内,玉照忙里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见到道长来到底有点意兴阑珊,恹恹的不作声。
李近麟双手捧着一四四方方颇大的紫檀盒,瞧着挺有重量,笑眯眯的递往玉照面前,“娘娘打开看看,陛下怕娘娘闲着无聊,命奴才给您带过来的呢。”
玉照被提起了几分兴趣,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匣子颗颗足有鸡蛋大的明珠。
自上次得了一匣子北珠之后,玉照倒是没了头一次那般新奇,可仔细一瞧,这些明珠与上次区别甚大,且颜色不一,有的通体透白,有的通体透碧,匣子初初打开时,它们周身隐约氤氲着一层浅浅光芒,而后却没了。
玉照来了兴趣,伸手拿出一颗拿袖子遮着往里看,果然那层光晕更光亮了些。
她觉得不可思议,将它放到了阳光下,对着太阳倒是如普通明珠一般无二的颜色,玉照眼神微亮:“这难不成是明月珠么?”
李近麟见这位娘娘可算是喜笑颜开了,也跟着真心实意高兴起来,陛下若是知道送的礼物送到姑娘心头了,他们少不了又是一番厚赏。
“车渠国土地贫瘠,倒是能产出些明月珠,每年都挑成色最好的进供来咱们宫里,这一年年下来啊,陛下私库里堆放了好些,如今想着拿来给娘娘玩玩,白日里无用,晚上倒是能拿纱围着,当个灯烛使使,颜色瞧着清透还不伤眼,就当是图个新鲜。”
玉照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那厢李近麟接着与她说:“陛下还说,叫姑娘有话就写在信里,奴才带回宫里去呢。”
如今二人的事儿世人皆知,赵玄叫太后出面宣侯府女眷入宫本就是为了给世人一种太后牵线保媒的态度,毕竟两人是私下互定了终身的,这种事传出去名声于赵玄无碍,玉照却是要受人议论的。
下了圣旨之后,唯一的弊端就是两人之间不能再向之前往日那般胡作非为无所顾忌了。
太多人盯着侯府,玉照也不方便时时出府去,这般鸿雁传书,也真亏皇帝想得出来。
玉照笑了笑,眼里灿若星辰:“可我每日里头也没什么好玩的要写下来的,难不成我要将每日遛狗逗鸟喂鱼,这些都写上去不成?”
李近麟立刻笑道:“那有何不可?不都是写这些琐碎的事吗?”
这般才真实,再说您便是随便一通乱写,陛下也一准爱看呢。
玉照想了想,打算回房里去随便写点什么,便听到又有外院的侍女过来通禀说二少爷在外边,想近来见见她。
玉照倒觉得是稀客,这成恪往日极少与她见面,更别提是主动来她院子里做客。
玉照猜到了他要来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她不爱听的话,她没有犹豫便立刻拒绝了。
有时玉照想过,若是她未曾梦到过关于玉嫣的那些,林氏做的恶暂且也不提,对着玉嫣她倒并非厌恶入骨。可如今靠着梦中知晓她做的那些恶心事,她与林氏玉嫣三者绝无可能和平共处。
这已成定局,绝无可能更改,成恪又岂会不知?
难不成他真能与母亲姐姐自此一刀两断?
定然还是来说和的。
既然如此注定要浪费彼此时间,玉照也觉得没有聊下去的必要,她以前是稀罕有知心的兄弟姐妹,可那是以前。
如今她也长大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虚假的亲情,玉照早已经不需要了。
玉照侍女得了主子的准话,立刻找了个借口回禀了院外焦急等着的成恪。
“长姐没空?”成恪简直是匪夷所思,原以为长姐顾着面子,总要叫自己进去说说话的,不想竟然是见都不见,理由的找的这般虚假便直接推辞了去。
他为母亲求情的那些话,更是没机会说出口。
母亲遭到父亲软禁在府邸,他去求了外祖家,外祖家如今因着世子妃表姐的事,担惊受怕苦不堪言,如今长姐要做皇后娘娘了,外祖家知晓母亲与皇后娘娘不睦,更是半点不敢插手他们府的事儿。
外祖家深怕惹怒了圣上遭了秧,还告诫他不要再去管他母亲的事儿。
才几日功夫,成恪便体会到了人间凉薄,倒是一夕之间成长了许多。
他遥遥望了眼绛云院里边,院里欢声笑语透过围墙都能听得到,那银铃一般明亮清脆的声音,成恪一听便知道是那位长姐的,里头欢声笑语,倒是衬的他心中凄惨悲凉。
***
日薄虞渊,霞光四起。
玉照白天里去了老夫人的寿昌院里一趟,回来又是遛狗逗鸟,又见了李近麟,还忙不迭的给道长写了信,忙碌了这么多,可是把她累坏了。
亭子里到了下午蚊虫越发的多,她欢喜的捧回一匣子明月珠回了闺房里,一颗颗拿出来将它们摆在床头,吩咐人将门窗阖上,明明还是白日,偏偏要扮做晚上。
果然,日光一落下来一颗颗明月珠就都亮了起来。
她一人歪头瞧着帐幔之中升起的莹莹光晕,比起往日的火烛,只觉得漂亮极了,房里像是月宫神殿一般,一室朦胧清辉,她都舍不得闭上眼睛。
赵玄来时,便见层层叠叠撒金纱帘幔之下,影影约约映着一具娇弱的女子轮廓。
床里人趴在锦被之上,手撑着脸颊,翘着一双白生生的脚,脚指头都泛着粉色,闲不住一般勾着床上洒下来的帘幔,发髻歪歪斜斜靠在枕上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轻声咳了一声,小姑娘一下子惊醒了,瞌睡瞬间不见了,盈盈光晕中抬头看来人,见到是他,玉照初初惊吓过后升起了一丝欢愉,在心底化开。
方才她听见身影,一转头便见帘前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可不吓死人了?
“道长你怎么来了——”玉照从床上慢吞吞的爬起来,掀了帐幔一角看他。
而后又环顾四周,紧张地咬着唇瓣盘,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了?有么有被府上人瞧见?”
赵玄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一转眼两人又是几日未见,赵玄近来惆怅不已,他这把年岁,好不容易寻到了个心爱的姑娘,唯恐两人的时间都要被这些繁文缛节蹉跎了去。
他暗暗叹了口气,小姑娘的闺房他倒是第一次来,四处帘幔流苏,拔步床小巧精致,透着幽香小致。
赵玄走到她床畔提起层层帘幔坐了下来,玉照坐起了身子,将睡乱的头发拢了拢,仍着急追着他问:“你怎么来了,有没有被人看到?”
“朕要说谁都没发现......”说完他轻声笑了起来,玉照知道他是在笑自己,顿时哼哼道:“我不信,你定是被人瞧见了,你别骗我......”
“好,不骗你,真没外人发现,朕是趁着天暗了些才来的,也就守在你院子里的禁卫瞧见了,对了,还有便是你的侍女。”
玉照支起脑袋:“她们怎么不提醒我一声呢?”
赵玄笑起来:“朕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见她喊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醒,索性便自己进来了。”
这还差不多,玉照这下安下了心,左右她院子里的她都不怕,只怕被外院的其他人看到了。
赵玄深深望着她,往日里清冷的眉眼这会儿全是情意:“朕听李近麟说,你念着朕呢?”
玉照脸上绯红,不好意思提这个,垂眸含糊问道:“道长可知道我舅舅到哪儿了?何时回来?”
这话儿玉照已经不知多少次问了,实在是她期盼见舅舅又担忧舅舅那边。
玉照又开始操心起来,有些担忧的看了眼赵玄,不知要如何跟舅舅解释。
赵玄起身将累赘的帘幔拢起,挂上了床畔两侧的小银钩上,见小姑娘床榻上四处都是枕头,还用两床被子给自己搭了个窝儿,方才就是躺在这窝里睡着了,也不嫌热。
他轻笑一声,重新坐了回去,“就这两日。”
他如今这等尴尬的处境,也确实是咎由自取,好在赵玄并非一个喜好掩耳盗铃之人,事已至此,总不能含糊糊弄过去,他有必要与从羲再一轮交谈。
“我舅舅他对我最好了,还有外祖母也是......”
玉照说起来,还有几分伤怀,同顾升退婚后玉照本是想回江都的,如今竟然是不能了。
赵玄竟然听到玉照用这般的语气说话,往日里这姑娘大多数时间笑眯眯的,逢人就嘻嘻哈哈,或者朝着自己生气撒娇。
他听了心下微妙,知道他的宝儿是真的难过了。
难过起来的小姑娘,眉头皱起,垂着下巴,连耳多都耷拉着,没了往日的鲜活气儿。
玉照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细数起来,“我出生后五日眼睛才会睁开,我娘却在生我后没半个时辰就走了,这意味着母亲我一眼都没见过。我记事以来,身边就只有舅舅跟外祖母,父亲往年一年才往江都寄去两封书信,内容也无非就是那些,嗯......差不多的,写了同没写一样。我那时候天天捧着父亲的书信,那几十封信,我回京时都还带着呢......外祖母还哄我说父亲是喜欢我的,谁知我满怀希望的来了京城,才不是她说的那样。”
赵玄并不会安慰人,沉思了半天才道:“你外祖母许是哄你的,”
玉照心里也知道,被这般直白说出来,到底是有些如鲠在喉,她睁着眼睛瞧他,不吭声了。
赵玄也说起自己的父亲来,语气沉稳,甚至神情也毫无波动,“左右这世上的父亲,都差不离。如先皇也是一般,嘴上说着喜欢十七弟,其实朕看来他最喜欢十八弟,偏偏旁人都以为他偏爱十七弟。”
玉照心酸都被带的偏了,不由得追问起来:“旁人都看不出来么,那道长是怎么发现你父亲最喜欢你十八弟的?”
赵玄无奈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疼爱便是疼爱,当然是藏不住的,眼里心里,为他铺路,总跟旁人不一样。”
可这般简单就能看出来的,几个兄弟却当局者迷,总是看不清。
玉照见他说起自己父亲喜欢别的兄弟多过他,半点没有露出失落的神情,反而还带着笑意,不禁觉得奇怪,心里又有些敬佩他的冷静:“道长难道不觉得难过吗?”
“自然不会,朕那时是太子,要学的东西太多,可没时间难过。父皇三十多个子女,即使偏爱又能有几分偏爱?说什么父母爱子,大多数都是笑话,听听便好,可不能像你这般竟然还为了这事儿伤心的。”
身为天子,父皇他又能拿出几分疼爱给子女?
“宝儿今年十七了,都快要出嫁了,你父亲喜不喜欢你重要吗?”赵玄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玉照的发顶,而后又顺起了玉照的纤背,一下一下,似给一只小猫儿顺毛一般。
玉照藏在袖口里的手暗暗攥紧,片刻又松开了,“......我...我现在当然不稀罕了,我说的是以前,以前不懂事,总会怀揣着几分妄想吧......”
“这世上有趣的东西多,容易得到的多,得不到的也多,来迟了的便是没有缘分,没必要来了。左右宝儿还缺他那点吗?”
玉照觉得挺对,她父亲那副德行,又还有其他的子女,即使真喜欢疼爱自己,对自己能分出几分父爱来?也分不出几分来,如此稀薄又劣质的父爱,跟她想要的差距甚大。
她不喜欢被分成许多份的爱。
她都这般大了,早不是小时候,她看清了更明白了,便也不需要了。
赵玄摸了摸小姑娘湿润的眼角,故意说道:“早知道便不来了,勾起了你这些伤心事,小哭包又要哭了。”
玉照将酸涩憋了回去,“才没有哭,就是有些想娘了,你也不能不来!我日日都在盼着你来。”
赵玄听了这话,耳尖瞧瞧的冒着红,伸臂将她抱在怀中,“你要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谁还不准你哭了,憋着才最伤身体,你想你娘,你娘她如今是个比你还小一岁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