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赵胤的地方就能掀起一番波浪,人们纷纷猜度“土司案”的后续,竖起耳朵到处打听。
可赵胤自从回京次日入宫见过光启帝,就再无外出,既不出去拜亲访友,也不去京中新贵权臣结交,一如既往地将自己关在无乩馆里。
第三日夜里,甲一从急匆匆从天寿山打马回京,可他敲开了无乩馆的门,人却不动。
刘伯看着漆黑夜色里,老主子那张肃然的脸,内心隐隐有些不安,“老爷,你怎么不进去?”
甲一停顿了许久,突然将手握在门楣上,重重地捏紧,“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
刘伯怔在那里,随即笑着圆场,“王爷就是那个脾气,心里对老爷还是十分敬重的,六年不见了。老爷就当真不想进去见见他?”
“不见了。”甲一突然就固执起来,沉默片刻,透过院子望向无尽夜色里无乩院的方向,低低道:“你替我转告他。我回来过。”
刘伯一惊,“是。”
甲一慢慢松开手,默默转身,牵着马儿往长街的另一头走去。
他没有上马,而是一个人慢慢地挪动。那匹老马跟了他许多年岁了,看上去有点瘦,不知为何,刘伯看着月夜下渐去渐远的一人一马,内心突然伤感起来。
这一对父子。
一个远走锦城,一个天寿山守陵。明明心底关心彼此,情感丝毫不比亲生父子少,偏偏谁也不肯多说一个字。赵胤回京,不去拜访甲一。甲一倒是回来了,可却不入家门。
唉!
刘伯慢慢关上门,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庭中的赵胤。
“王爷。”刘伯连忙上前行礼,“老爷,方才回来过。”
赵胤望一眼合上的门扉,“人呢?”
刘伯面色微窘,“走了。”
赵胤没有问他为什么走了,只淡淡嗯一声,“可有什么交代?”
刘伯摇头,“只让我转告王爷,他回来过了。”
顿了顿,刘伯又用希冀的目光盯着赵胤,“老爷是牵着马走的,定然没有走远……”
“知道了。”赵胤看他一眼,“关好门,早些歇了。”
刘伯心底暗叹:“是,王爷。”
做了三十多年的父子,彼此有什么想法,有时候倒也不必明言,就都懂得了。
上次甲一令庚六亲赴锦城就是为了阻止赵胤回京。他自然已经预判到了风险,可是赵胤没有听他的,一意孤行地回来了,那赵胤怎么样,甲一心中定然有数。
父亲顾及儿子,有父亲的顾虑,儿子心中有大义,有儿子的想法。他们谁都说服不了对方,与其如此,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相见,令彼此不快呢?
无乩馆风平浪静了五天,敖田进京了。
光启帝在奉天殿设宴款待敖田兄妹,并请文武百官列席,给足了礼遇。
当然,身为这一场干戈的当事人,赵胤也被宣召前往。
在奉天殿前的玉阶上,赵胤遇到了正准备前往大殿赴宴的白马扶舟。
这是六年来,两人首次相见。
白马扶舟站在玉阶的上头,清俊的脸六年未改,嘴角噙着一丝笑,淡淡地看着赵胤。赵胤略微抬头扫他一眼,缓缓抬步,如同没有看到他一般,神情冷淡,不发一言。
两侧宫人内侍躬身低头,不敢正视,得见的朝臣远远地避开,或是故意放慢脚步,天宇下一片寂静,气氛莫名紧张起来,如弦在弓,一触即发,空气里似乎也能闻到细微的压抑感。
“锦城王殿下。”白马扶舟露出浅笑,徐徐开口,“好久不见。”
赵胤看他一眼,“幸会。”
他脚步沉稳有力,并没有因为白马扶舟和两侧众人的注视有半分改变,直到走到白马扶舟的面前,踏上最后一级玉阶,然后面无表情地与白马扶舟擦身而去,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呵!”白马扶舟轻笑,看着赵胤的背影,笑道:“本督要恭喜殿下了。”
赵胤停步,徐徐看他,“喜从何来?”
白马扶舟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一会儿殿下就知道了。”
赵胤面不改色,冷冷看着他道:“看来给陛下进言的人,是你。”
白马扶舟似笑非笑,“举手之劳,殿下不必感谢。”
“哼!只怕会叫你失望了。”
赵胤与他对视一眼,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白马扶舟面前。
白马扶舟低低一笑,气氛陡然变缓,四周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
赵胤入席时,光启帝已经到了,与敖田同来的,除了他的妹妹羊仪,还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身着通宁远土司城的异族服饰,面色比羊仪白皙柔和,一看便是豆寇之年,长得也略有几分颜色。
光启帝看到赵胤进来,笑哈哈地招呼。
“阿胤今日可是迟到了,要罚。李明昌。”
李明昌得令,赶紧躬身上前,亲自为赵胤斟酒。赵胤也不推脱,举杯对皇帝致歉,却不解释自己为何来得晚。这一番来去,让众人越发琢磨不透皇帝对赵胤的态度。谁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一杯酒下肚,白马扶舟才姗姗来迟,光启帝却没有罚他,而是对他和敖田作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