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和这老头吵架。
赵胤沉默片刻,看向刀戎,“土司大人可否带本王去石庙一观?”
“哼,有何不可?老夫行得直,坐得端……”
刀戎破罐子破摔,咬死不认有罪,理直气壮地带人走在了前头。
围聚的士兵分至两侧,众人从中穿行而过。
时雍发现了人群里的朱宜年,同他对视一眼,时雍心里微微一沉。
怎么他也来了?
……
“那亮着灯的是石龛,里头是雕刻的佛像,这一面石壁上,全是这样的石龛,大大小小的,约莫有上千座了……”
走得近了,时雍抬头看清最近的石龛和佛像,心知那个松石没有撒谎。石龛中空透光,一整面石墙的佛相,在夜下火光的映照下,神圣、庄重,看上去十分震撼。
果然是帝王修行处,端的是与众不同。
时雍带着观赏的心态进去,准备迎接新一波的视觉冲击。
然而,庙内的情形却令她大失所望。
所谓石庙,就是从山里挖空出来的几间石室,除了一尊度了金身的如来佛相,余下的地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就连桌椅皆是由整石打凿,看着简陋无比,根本就不像是一代帝王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而且,石庙里面光线昏暗,看什么东西都有种影影绰绰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十分压抑。
刀戎指着一个石床,“废帝便圆寂在那里,是……服毒自尽的。”
时雍问:“土司大人如何得知废帝是服毒而亡?”
她声音清悦,却听得刀戎十分恼火。
这个女人实在难缠,能把人肝肺里的火气都逼出来。
刀戎看她一眼,哼声,对赵胤道:“当年老夫得了消息前来葫芦寨,葫芦口的石门已被乱石封闭,就连这个石庙的门也被废帝下属砌死。老夫是令人凿开石门才得以进来的……但见废帝尸身僵在石床上,面色发青,嘴唇乌紫,口有白沫,一看便是中毒之兆……”
赵胤问:“废帝一个人在石庙里?”
刀戎对着赵胤,语气便软了些。
“废帝身侧有一个女子,切腹而亡,看刀身名讳叫洪阿记。其余侍从皆匍倒于石庙门外,死去多时……”
想到那个场面,刀戎眼中露出几分凄凄之色。
“老夫平生最敬重有血性的男儿,当即让人将他们都厚葬了。”
厚葬?时雍瞥他一眼。
这家伙没有说错吧,无碑无铭什么都没有,那叫厚葬?
赵胤问:“废帝葬在何处?”
刀戎按着腰刀,大剌剌地道:“就那屋子背后第一座坟冢就是。好歹是做个皇帝的人,老夫怕他在下头没有人伺候也不方便,并把那侍女同他葬在一处了。”
看他一副“行善积德做了大好事”的模样,时雍竟有些哭笑不得。
赵胤皱眉在石室观察片刻,慢慢朝石床走去。
石床前,有一个石凿的棋桌,桌上棋盘潮湿而陈旧,几近风化,但却奇异地保留着一局好似没有下完的残棋。
赵胤端详片刻,问:“废帝可有遗言?”
刀戎摇头,“老夫不曾得见。便是有,想必也被下属处理了。”
时雍思忖道:“建章帝九生一死逃到西南,在这葫芦寨里忍辱偷生了几十年,想必对生命是有所眷恋的。为何说自尽,就自尽了?”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冷风徐徐,涔涔入袖。
赵胤不动声色,走到石床的另一侧,仔细审视片刻,在床头发现了一排刀刻的小字。
“我总归要活得让他一辈子提心吊胆才好。”
这一行字痕迹较浅,被岁月浸浊得有些模糊,须得认真辨认。
时雍站在赵胤的身侧,弯腰来看,“这是建章帝的字迹吗?”
赵胤在宫中看过一些建章帝遗留下来的墨宝,闻言微微眯眼,“确有几分相似。”
时雍道:“话里的他,是指何人?”
赵胤没有言语,时雍却在触到他的眼神时突然有些领悟。
一个人念念不忘的,要么是爱人,要么是仇人。
既然是要人家提心吊胆,想必就是仇人了。
那么,建章帝最大的仇人自然是把他推下皇帝宝座的亲叔叔——永禄爷,赵胤的亲爹。
斗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