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
陈岚抬起头,目光平静。
“姐姐是为了巴图的事情,想要质问我么?”
宝音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我原是答应了你,巴图任由你处置的。只是……此人伤你至深,我怕他搭上北狄,不仅影响乌日苏的汗位,还会对我南晏造成威胁,我便没有与你商量……”
陈岚道:“果然是姐姐动的手。”
动手的人,虽然是白马扶舟,但是宝音没有否认陈岚的话。
因为她首肯了此事,就得担起这个责任。
“囡囡,你的心太软。”宝音叹息一声道:“你当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却未必会这么想。说不得早就有了许多恶毒的点子,想着要收拾我们……我不信任他,因为他是阿木尔的孩子。”
陈岚道:“可他也是阿木古郎教出来的。”
宝音一怔。
突然间,哑口无言。
陈岚从来不曾在她面前主动提起阿木古郎,就是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眼看宝音不说话了,陈岚当即垂下眼眸,满是歉意。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想说一个事实。”
宝音苦笑,“都是老皇历了,早该翻过去,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顿了顿,她直盯着陈岚苍白的脸,“倒是你昨夜所为,让我有些诧异。我尚且记得当日你在我和炔儿面前,痛斥巴图,甚至不惜开口让炔儿派兵攻打兀良汗,这是何等仇、何等怨?为何如今见到仇人,你不仅对他手下留情,还对他施以援手,救他性命?”
陈岚搂住时雍的手,微微一缩,手指慢慢动弹片刻,迟疑许久,这才慢慢看着宝音。
“我恨他。但我不想他死。”
这不是矛盾么?
宝音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静待下文。
这一等,就又是许久。
在马车辘辘的滚动声里,陈岚沉思许久,突然凄声一笑。
“或许,我不想让他这么痛快地死。我想他活着,余生痛苦,看我快活。”
余生痛苦,看我快活。
宝音琢磨着陈岚这句话,突然开悟了几分,眼睛亮了亮,哼笑着点了点头。
“囡囡所言确有几分道理。人死如灯灭,万事皆可空。他舒舒服服去死了,余生痛苦的便是我们。何不让他痛苦,眼睁睁看着我们快活?”
宝音一边说,一边倾身过去,将手放在陈岚的膝盖上,温柔地微笑着看她,说得掏心掏肺。
“囡囡,昨夜我没有与你相商便对巴图痛下杀手,是我的不是。但是你,往后有什么想法,别埋在心里头,都说出来好吗?我是你的姐姐,就算这天塌下来了,我也会护着你,永远站在你的一边。你懂吗?”
陈岚听着宝音情真意切的话,看着保养得怡却仍是沾染了岁月痕迹的长公主,心窝一窒,眼睛突然酸涩,水雾浮了出来。
“姐姐,我……我太不争气了。一生碌碌无为,胆小怯懦,给先帝先皇后,给你和炔儿添了无数的麻烦,是我让大晏皇室蒙羞,我愧对你们,愧对父母……”
宝音握紧她的手,压着嗓子道:
“傻子,你在说什么?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炔儿也是你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何来麻烦一说?你以后能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公主?我大晏堂堂正正的公主?”
这番话不知哪里触到了陈岚的心扉,她突然悲从中来。
“你们拿我当亲人,当公主。可我只是一个孤女……我不能躺在父母的功勋薄上理所当然地做一个蛀虫,毁掉父母用性命换来的尊荣。”
她低低饮泣一声,怕吵醒阿拾,又强压着泪声咬紧下唇,将阿拾搂住,只余肩膀颤动。
“我是个孤女,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孤女……”
宝音盯着她,许久没有动。
心里想:也许这才是她留下巴图的本意吧?她不想阿拾没有父亲。
唉!
宝音一叹。
“囡囡,你说的什么胡说?阿拾有你,再不济,还有我。她怎会是孤女?只要我活着一天,阿拾就荣宠一天。将来,赵无乩若是欺她,负她,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喂狗!”
她说得狠,吓得趴在时雍脚边睡觉的大黑颤了一下,抬起头来。
宝音看着大黑心情便开怀,噗声一笑。
“快睡!不是喂你吃,我知道你嫌弃。”
大黑舔了舔嘴巴,拿爪子刨她一下,仿佛在说“我不嫌弃”。狗子就是开心果,大黑这一动,让宝音愁绪全无,突然便乐了起来。
“哼,那我便听囡囡你的,暂时饶了他吧。只是那个褚道子——”
说到这里,她瞄了一眼装睡的时雍,低了几分声音,却颇有几分警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