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用勺子在土陶碗里捣鼓、搅拌,那一碗漆黑粘稠的药,散发着难闻的腥味。
听了黑衣男子的话,褚老头也没回。
“还有一天。”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再等一天?那锦衣卫……”
“嘘!”褚老目光冷厉地剜过去,指了指外面,凉凉地道:“不到三日,抬她出去也是死人。要来何用?”
黑衣男子看了他的手势,哼声,瞪了被包成“粽子”的时雍一眼,率先走出这个石洞。
褚老随后走出来,站在一个阴凉的角落,“发生什么事了?”
黑衣男子望一眼木门,压着嗓子道:“她以为赵胤死了,其实没死。不仅没死,他还带人到了狄人部落……”
褚老眼睛微眯,“当真?”
黑衣男子点点头,“千真万确。我今日去送药,亲眼看到的。”
赵胤猜得不错,黄泉谷确实有一条通往外界的路,但不在平地,而在山间的石洞中。
这条道极为隐秘,是前朝皇室战败亡国后的退守之地,一代一代传下来,除了少数几个狄人首领外,无人知晓。为防止狄人偷跑出谷,狄人首领防范甚严,他们把山外的世界描述得极为邪恶,每每有与外界有物资往来,都以“天降”、“神授”等话术搪塞过去。
而褚老是一个例外。
这条通往黄泉谷的路是他无意发现的,起因与时雍差不多——摔下了悬崖。
因为褚老医术超群,在狄人的眼里,他就成了一个类似于“巫医”的神人。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治好了很多狄人的病,就连现任酋长的女儿玉姬,都是他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
为此,他在部落里很受敬重,这条路对他而言更不是秘密。
他每次去狄人部落就穿着这一身黑袍,扮成巫师的模样,回到玉堂庵,则是一个无依无靠喜欢养小动物的聋哑婆婆。
时雍躺在里头的石床上,听不清外面的两个人在说什么,但在褚老进来时,她却看清了他脸上的凝重之色。
“怎么了?锦衣卫追上来了?”
听到她询问,褚老扭过头来,深深看她一眼。
“是又如何?你未必还想活着回去?”
时雍动不了,只能发出一声轻笑,表示她的嘲弄。
“不,我不回去。就算他们找上来,我也不回去了。”
褚老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狐疑地盯住她,“为什么?”
时雍道:“赵胤没了,再没有人护着我了。我若回去,那些人就会把他的死算到我的头上,毕竟那天在三生崖上,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你想想,一个女子落到这步田地,回去还有什么活路?”
褚老默不作声。
时雍也望着他,一脸真诚。
二人相视了片刻,褚老突然问:“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心甘情愿。”时雍眨了眨眼“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教会我医术,你都是我的师父。虽然我失忆,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并不妨碍我尊敬你。更何况,你这次又救了我一命,大恩大德,我怎能不报?”
褚老的脸被黑巾揭住,看不到面容,但是时雍能感觉到他的怀疑。
这个人并不信任他,再出口的声音比方才更凉。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教你医术吗?”
时雍摇摇头,“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褚老看着她黑幽幽的一双眼,冷哼一声,“为了让你接近赵胤。”
果然如此!?
时雍内心的疑惑一点点被解开,又生出更多的疑惑。
“师父厉害。”时雍扯了扯嘴角,痛得抽搐一下,又抿住唇角,迟疑道:“赵胤那个人防备心很重的。不知师父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信任我的?”
这话存了打探心,褚老又怎会听不出来?
瞧她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热,褚老冷哼一声,“那年我教你针灸,嫌你蠢笨。如今看来,是我走了眼。”他说着,端着那个腥臭的土陶碗走近,凉凉地审视片刻,突然冷冷地低下头,盯住她。
“三生崖上,你说你不是宋阿拾,你是时雍。”
时雍心里一怔。
完了。
谁能想到,这件事情也让他知道了?
“骗他们的,师父也会信?时雍早死了,就死在诏狱,我亲自殓的尸,瞧得真真儿……”
褚老无声无息地站立着,
没有动,也没有回答,更不知道他信了还是没有信。
好半晌,褚老拿起勺子,盛了那腥臭的黑药,塞入时雍的嘴巴,一言不发地将整整一碗药灌入她的嘴里,又扯了张绢子为她擦拭干净,然后才转过身,挑了挑灯芯,将阴暗的石室照亮。
“从今往后,无论是时雍,还是宋阿拾,都死了。”
时雍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