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而动,车内宽敞华丽,有淡淡幽香,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的小几,摆了吃食和茶水。
赵青菀自顾自饮着,眼儿斜斜地看着徐晋原,讥诮几乎溢出睫毛。
很显然,她对这个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不屑一顾。
“徐大人手上有桩灭门案,听说凶手抓到了?”
徐晋原被马车里的香味熏得胡子发痒,很想撸一下,生生忍住。
“多谢殿下挂怀。这案子还没破。”
“人不都抓了吗?徐大人还在等什么?”
眼风扫过来全是笑,可徐晋原愣是觉得骨子里发悚。
“回殿下的话。那姑娘只是带回衙门来盘问。仵作已然验明,张捕快一家九口死于蛇毒,阿拾一介女流之辈,和张捕快家又无怨无仇,凶犯不会是她……”
“徐大人这是瞧不上女流之辈呢?”赵青菀哼笑一声,眼皮慢悠悠地翻动着,“这么说来,本宫这个女流之辈在徐大人面前也是上不得台面,说话也不管用咯?”
徐晋原表情微变,心在这一刻揪紧。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恕臣愚钝,殿下的意思是说?”
“本宫什么也没说。”赵青菀娇冷冷地拖曳着声音,瞄他一眼,眼角的笑意味深长。
“这桩灭门案呀传得沸沸扬扬,父皇病中惊闻,心忧百姓、寝食难安。本宫是个重孝之人,恐父皇多生焦躁,影响龙体康健,这才来询问一下徐大人,何时能破案呀?”
一席话,搬出了当今天子。
徐晋原冷汗直流。
“回殿下话,此案案情复杂,凶手亦是狡猾诡诈,未曾留下半分线索……而阿拾那姑娘是衙门宋仵作家的女儿,性子木讷,胆子又极小,不会有这般手段……”
“徐大人呀!”赵青菀慢吞吞打断他,薄薄的指甲从杯盏上划过,冰冷的视线却一动不动地盯住他,“人抓到了,案子就破了。百姓的嘴堵住了,大人的差也交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慢而带笑的话,说得阴狠无比。
徐晋原不由自主轻颤一下,壮着胆子道。
“臣实在不解,以公主殿下千金之尊,何苦与这等卑微贱役计较?”
赵青菀哼笑撩眼,目光带着尖厉的寒意,“徐大人是说本宫在仗势欺人?”
徐晋原愣了愣,慌不迭地拱手做揖,“微臣断然不敢有此等逾矩的想法。只是此案干系重大,刑部上官这两日也有派人来询,微臣虽是府尹,也不敢一人独断……”
“这还不简单?”
赵青菀拿着茶针,在茶盏上慢腾腾地划拉着,一声又一声,摩擦得尖锐刺耳,听的人汗毛倒竖,她表情却越发自在。
“徐大人说她是凶手,她就是凶手。只要她招了,文书上画了押,办成铁案,便是三司会审,又如何?徐大人说她杀了人,她就不无辜。”
“殿下……”
这是让他屈打成招的意思吗?
徐府尹抬袖擦了擦额头。
“微臣斗胆一问,殿下对阿拾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甚至怀疑,怀宁公主说的不是顺天府衙那个一棍子敲不出个响声的贱役阿拾。
阿拾怎会有资格得罪公主?
“误会?”赵青菀拔高声线,笑得咬牙切齿,“徐大人是指本宫无事生非,跑到你跟前来误会一个贱婢?还是说本宫眼瞎,识人不清?”
“臣、不敢。”
徐晋原堂堂三品大员,哪怕紧张得双肩紧绷,该说的话,还是一句都没少。
“还望殿下明鉴,府署里三班六房,无数双眼睛盯着臣,若是查无实证就草草了案,怕是不能取信于人。那么多人、那么多嘴,少不得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你怕?本宫教你个法子呀?”
赵青菀轻笑一声,那表情看上去竟是一种毫无心机的单纯,好像只是捏死一只不起眼的蚂蚁那么简单,“哪个人传出风声,你就割掉哪个人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不就好了吗?”
徐晋原第一个说不出话来。
侍立在赵青菀身边的小宫女,低垂头,也是难掩恐惧,
马车里突然寂静。
赵青菀脸蛋儿扬起,甜美地笑着,紧盯徐晋原呆滞的老脸。
“哎呀,本宫向来不喜为难旁人。徐大人若是当真破不了这案子也无妨,本宫自有办法找一个破得了的人来替徐大人分忧。你说这样可好?徐大人?”
徐晋原脸色煞白,僵在那处。
尽管怀宁公主笑得极为轻巧,可他明白,她铁了心要整死阿拾。
马车驶出街巷,停了片刻。
徐晋原被留在原地,那紧闭的车帷又启开了,传来赵青菀轻软的笑声。
“本宫等你的好消息哦,徐大人。”
徐晋原从喉头应了一声,又或是什么都没有应。
……
第18章谁挡,谁死
顺天府大牢。
牢头丁四穿了件半旧的圆领皂隶青衣,拎着饭菜,晃晃悠悠地打了牢门。
“吃饭啦。”
时雍抬起头:“沈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带我去验尸?”
验尸?丁四心里直想笑。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让人来殓她的尸了吧?
“得过了晌午吧?”丁四笑盈盈地说:“吃吧,特地给你加了菜,凉了就不好了。”
时雍嗯一声,接过来,没有什么表情。
丁四托着下巴看着低头吃饭的小娘子,心猿意马。
刚上头传了话来,府尹大人找到了张家灭门案的新线索,午后便要刑审阿拾。听那口气,是要把这桩案子硬办下来。阿拾这小娘皮,怕是活着走不出大牢了。
这些个当官的人,一会一个主意,他丁四管不着,但大牢这一亩三分地,是他牢头的地盘,一个活生生的小娘子死了怪可惜,临死前供他快活快活,算她积德,下辈子投胎遇个好人家,别再做贱役。
丁四喜好流连烟花之地,手头有些见不得人的脏药,为免阿拾不从闹事,他把药下在了饭菜里,将下面的人都支了出去,准备神不知鬼不知地办了这事。
等阿拾醒转,命都快没了,谁还在意这个?
丁四双眼生光,摸了摸嘴巴,在牢门外走来走去,窥视阿拾反应,有点性急。
很好,幸亏周明生给了十个大钱托他帮着照顾,这小娘皮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吃得津津有味。
丁四越看越心急,咽了一口唾沫。
小娘子低着头,发顶乌黑,一截雪白的脖子从粗布衣里露出来,纤纤细细,仿佛一折就能断,拿筷子的手瘦瘦小小,指甲粉嫩,修剪整齐,吃饭的姿态缓慢雅致,若非她太过安静,又押在大牢,丁四会觉得这姿态是在故意勾引他。
“丁四哥。”时雍抬头,“吃好了。”
丁四看她碗里都吃干净了,笑眯了一双眼。
“好吃吗?”
“还好。劳驾了。”
时雍说完,靠在墙上阖上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丁四把碗筷拿出去放了,坐立不安地等待,而牢房里,那女子整个人挟裹在杂乱的枯草间,没有半点动静。
睡过去了?不是说吃了便淫性大发吗?
“阿拾?”
“阿拾!”
丁四试着喊了两声,拿钥匙打开门,猥猥琐琐地走进去。
靠在墙上的女子没有半丝反应。
“小阿拾……”
丁四扭曲狰狞的脸带着淫邪的笑,手朝向那张他肖想许久的小脸儿摸了过去。
“啊!”丁四先叫了起来。
时雍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血红的颜色,直勾勾看着丁四。
“算计我?”
平静冷漠的声音,把丁四吓得心脏乱跳。
“你怎么会没事?”
“那饭菜你不都吃了吗?”
他一声盖过一声,被时雍冷冽的眸子盯得恐慌无比。
这是一双什么眼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睛,
赤红、狠厉,分明在笑着看他,却像有一条毒蛇爬上了后腰,顺着脊背慢慢钻了进去,冰冷冷地啃噬他的皮肉——
而这,来自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以为可以随意欺辱的小娘子。
“狗东西,你是反了不成?”
丁四心虚慌乱,嘴上不忘逞强,步子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连声音都变了调,“这是府狱大牢,老子分分钟捏死你信不信?”
时雍逼近,一把掐住丁四的脖子。
“谁要害我?说!”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时雍虎口越捏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