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良宸真心道:“老兄,你如此照应我我自是感激得紧,可你也该留意自身安危啊,万一人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暗中动手将你杀了怎办?”
钱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又不像你,我的差事就是护好了你,无需自己如何冒险探查,而且又没带家眷,随时见势不妙,我可以脚底抹油、由明转暗啊。总之你不必替我挂心就是了。”
邵良宸想想也是,依照历史记载那样,钱宁的心机手腕以及武功,恐怕都会在自己之上,确实无需自己去替人家担忧。
他点了点头:“说真的,你来得正是时候,若是京师不派个人过来帮我,我这边还真有点棘手。”当下他也将已得到的讯息都对钱宁简述了一遍。
邵良宸十分谨慎,他与何菁有意将王府众人摘出来,这都是私心,不便叫钱宁知晓,简述的过程中,他便着意说了杨英与仇钺等人布局利用安化王府一事,对朱台涟一方的嫌疑则含糊其辞,只提了孙景文的作用。
周遭人来人往,两人都十分警觉,面上都像生人头次说话一般客套,逢有外人接近便转换言辞,绝不会被人听去疑点。而且即使被怀疑他们的人见到也不怕。依照常理,如果他二人都是厂卫坐探,必然不敢在外人面前公然亲厚交谈,所以越是这样才越显得自然。
钱宁听完了,朝不远处与人说话的孙景文望了望:“我也觉得那小子必是知道些内情,可惜他对我很有防备,尚未能探得什么。”
“这个不急,”邵良宸道,“你既然与他相处多日,对他秉性有了哪些了解?”
钱宁唇角一歪:“要说最重要的一条,莫过于——那是个天阉的,心里好色得厉害,却是有劲无处使。”
“天阉的”专指男人天生人道不能,邵良宸十分诧异:“安化王大女儿招的仪宾会是个天阉的?”
“谁知是先天后天?总之,此事为真,你不必怀疑。”钱宁剑眉微蹙,似有些隐情不愿启齿。
邵良宸便没多问,因知道钱宁是个靠谱的,他心里也并不怀疑,想了想道:“是了,我那里正有一瓶豹房胡太医送的补药,听说专治此症效力不凡,回头拿给你,你去送给他,若他吃着有效,必定对你大为感激,说不定将来会对你透露些什么。”
纵然孙景文对钱宁的来历有所怀疑,也不会觉得钱宁有心给他下毒,钱宁若去献药,只会被他视为向他讨好以博取信任。
男人对这种事都极为重视,尤其如果孙景文真是个骨子里好色却又无能的男人,更是不知有多渴盼恢复能力。那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下头等大事,所以那药他应该还是会吃的。邵良宸不确定那瓶药会见效,但只需叫孙景文感觉出一丁点的效力,也必会对争取到他信任大有帮助。
“哦……”钱宁并不掩饰眼神中的一丝怪异。
邵良宸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红了脸:“那是胡太医见我新婚,便送与我的,说是有病的可以治病,无病的可以添趣儿。我虽收了,并未用过。随身带着也是为了见机行事有备无患……那个,这不就正好用上了么?”
钱宁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看你,亏你还是成了亲的,俩大男人说起这种事,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京里那些大人们有几个不吃那种药的?你真吃也不丢人,等你给了我,我还想尝一丸试试呢!哎这安化城不大,像样的青楼妓馆总也该有一家吧?”
邵良宸啼笑皆非,不得不说,像钱宁这样百无禁忌的性子,反倒比他这种洁身自好的更不容易引人生疑。像他们做探子的,还是尽量和光同尘最好。
“还有件事,朱台涟问了我一句知不知道你,看那样儿对你也不是十足信任,你要留神提防。”钱宁说完拱了拱手,就此走开。
朱台涟……邵良宸又向朱台涟望了望,这个二哥,实在是令人很难看得透。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此时二哥已经体察到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他是个厂卫坐探。这是种无根据的直觉,邵良宸并不能说得出理由。
如果真是那样,二哥想造反,还知道了他是个探子,难道还真能看在他是妹夫的份上,就对他不予追究、放任自流?
那可是谋反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怎么可能留个探子在跟前蹦q还不理睬?别说他只是个妹夫,就是亲妹子,亲爹,亲儿子,但有威胁,都理当尽快除掉才对。
邵良宸完全想不通。
女宾那边除了个别年岁大的夫人因乏累没来之外,人员相较中午没什么变动,朱奕岚见了何菁,面上如常招呼闲聊,眼中却掩饰不住看笑话的神色,何菁对这个又傻又不自知的妹子实在很无语。
“竟有这事?”荣熙郡主听了何菁私下里告知的下午那变故,很是吃了一惊。相比前些日跑去桃园骚扰,这回设局可就严重得多了,倘若那个仇钺喝多了酒心生歹意,谁知会出什么大乱子?再说私自引了个男客闯到女宾区域,万一被外人撞见也极为不成体统。
荣熙郡主面上愠色隐隐,握了握何菁的手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此事姑母知道了,今日客人多咱们先不张扬,明日必会为你讨还公道!”
何菁隐然不安:“姑母,您看这一家人本来平平静静的,我们两口一来,就搅得这样儿……”
荣熙郡主打断她道:“哪里是你们搅得?你当你们来前怪事就少了去?总之你安心便是,一切有姑母替你做主呢。现今,哼,安化王府可不是她们母女二人的天下了。”
何菁便没再多言,没过多会儿饮宴开席,女宾们人数少,又更好热闹,索性就围坐了两大圆桌,没有分座。
巡抚安惟学的夫人午宴时便曾与何菁攀谈,这一回更是将她硬拉来自己身边落座,待她十分热络。巡抚官职虽不甚高,却是本地实权最大的人物,安夫人在这些女眷当中的身份也便仅次于王府皇族的几个人,其余女客纵使对安惟学的人品有所鄙夷,面上也都对安夫人十分恭敬。她想拉何菁同坐,荣熙郡主与秋氏也都乐得给面子。
席间安夫人悄然询问:“早听闻那位小县主极为嚣张跋扈,她这些日子没有欺负过你?”
何菁笑道:“还好了,毕竟有姑母在。”
早在中午时她便觉得这位安夫人和气可亲,露出的关切也不显得虚伪客套,心里对其已有几分好感。午后那会儿邵良宸已将从朱台涟那里听来的巡抚安惟学仗责羞辱将士妻子致人死命的恶行对她说过了,但看着安夫人,何菁还是觉得,不管丈夫有何恶行,至少人家这位夫人像个好人。
安夫人微露冷笑:“是啊,还好有郡主在,不然任由郑娘娘那母女俩兴风作浪,你的日子怕不好过呢。这些日小县主的一些作为可是传遍了安化,连我们都听见了。”
妹妹追姐夫追得肆无忌惮都已路人皆知了。何菁亦是无语,好在她心里根本没拿朱奕岚当自家人看,不会替她觉得丢人。
此时人们都入睡得早,众人闲话之间吃罢了晚宴,宾客们便开始纷纷告辞了。
何菁随着荣熙郡主与秋氏将众位女客送至后宅的门首,安夫人拉着她的手问:“我看你脸色,似是有些寒凉之症,你是不是早年受过寒?”
何菁有些意外,微笑道:“确实是呢,怎么,您还懂医术?”
“我家里可有长辈做着御医呢,”安夫人笑得有些自豪,语气仍然煞有介事,“女人家这种寒症不可小视,尤其你还未曾生育,更要及早调理。回头我为你抄个我家的祖传方子来,你依着服药,定能及早痊愈,将来生上一窝孩儿。”
“那可多谢您了。”何菁真心感激。虽听说安惟学的劣行,也亲眼见到本地官员的夫人们大多对安夫人冷淡敷衍,何菁却是真心挺喜欢这位夫人。
巡抚是朝廷特派,不是本地父母官,按道理说安惟学夫妇都没必要讨好他们安化王府,安夫人对她的关切也就应该是真的。
安夫人见她一个年轻媳妇听见“生上一窝孩儿”这种话竟没一点羞涩之意,心里亦感好笑,倒是对何菁更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各家的马车停在院中,女客们一个个地上车告辞离去,尚有些站在院里说着话,忽听院门那边传来一阵吵嚷喧哗,其间似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荣熙郡主过去两步问道:“吵嚷什么呢?”
一名在后门门房当值的宦官小跑过来报道:“郡主娘娘恕罪,是几个小叫花子,想是看见咱家这块儿今日热闹,就凑趣儿过来讨饭,奴婢这便撵走他们。”
何菁正站在不远处,闻听忙道:“等等,大冬天的,人家不过是为讨口饭吃,何必如此刻薄?”说话间已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自己分文未带,有心摘点簪环首饰代替,又疑心那种东西给了小乞丐,人家拿去典当怕是也要被当做偷来的赃物扣下,帮不上忙。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托着一小捧碎银,何菁转头见到安夫人正盈盈微笑,不禁赧然道:“叫您见笑了,这点事儿竟还需您帮忙。”
安夫人叹道:“往日我看见那些流民,还不是常布施些的?这回的善事算你做的,记得以后得还我。”说着还朝她狡狯地眨眨眼。
何菁连连感激,接了银子,怕下人们呵斥吓着孩子,就亲自走去了门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