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2 / 2)

何菁淡然一笑:“我曾学过些刺绣皮毛,知道这鱼骨针法最是费人眼力,令堂今年少说也该年近半百了吧?竟还有如此之好的眼神,可真是难得。”

这年头可没有老花镜,眼睛稍稍开始花了,就别想再做的成这种精细绣活。这东西显见是出自年轻人之手。仇钺主动添上的这一句解释又是自掘陷阱。

仇钺忍不住抬袖擦了擦额上冷汗。他是多次上阵杀敌的武将,周身尽是杀伐之气,往日只有他叫别人胆寒的份,想不到今日遇见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叫他冷汗频出。偏偏人家身份高,现下又是在人家家里,再怎样受人家挤兑,他也只能挨着。战场上的那套威风,半点也使不上。

何菁将荷包递了回来,含笑道:“县主仪宾不能公然纳妾,但可有通房,将军倘若另有心头之好,娶了我妹妹之后,只能委屈那位姑娘做个通房了。自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还想问将军最后一句话。”

仇钺听见“最后”两个字,如闻天籁,忙道:“二小姐请讲。”

何菁缓缓道:“今日与我会面一事,将军回去,会向人说起么?”

仇钺再一次张口结舌,顿了顿才道:“事关二小姐名节,在下不会妄言。”

这话谁都知道是托词,有荣熙郡主的例子近在跟前陪衬,只是与一个男宾客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这点小事,根本不会对何菁名声构成什么损伤,仇钺是真心不想拿这些话去与人说,连顶头上司杨英也不会去汇报,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自己被何菁一次次问得哑口无言,太过丢人而已。

而且这番对话听上去似是他被何菁洞察了什么,实则细细分析,何菁句句都不离自家妹妹的婚事,他也没什么可向上峰报告的。

何菁轻轻颔首,微微福了一礼:“告辞。”

何菁做完这番转述时,夫妻二人已经对坐在了桃园次间的炕上,邵良宸忍不住握住何菁放在炕桌上的右手,摇头赞叹,“夫人真乃高人也,你的这番试探,正是帮了我的大忙!”

当下他便将自己从李增、朱台涟及姜炜那里得来的讯息叙述了一遍,最后道:“本来我对姜大人的言辞尚有疑虑,不敢尽信,听了你与仇钺这番对话,便可确定,仇钺确如姜大人所说,参与了筹谋策划,所以才会在王爷提出招婿之请时不敢直言拒绝,而是暧昧以待!”

第52章 接风饮宴(四)

邵良宸紧接着问:“你问他那些话, 是从前就想到了的?”他们夫妻之间无话不谈, 先前可没听她提过。

何菁摇了头:“我是见到他明知道那里是女宾出入之地还来赴约,才临时想到的。”

她先前还只是觉察仇钺知法犯法来赴约有些可疑,听了邵良宸这些叙述才在脑中迅速串起其中逻辑, 惊道:“原来就是因为这缘故,就是因为仇钺在帮杨英做着这事, 他才不敢得罪父亲,连明知来锦翠园赴约不妥, 也不敢轻易拒绝。”

“没错, ”邵良宸道,“你想,倘若到时那些‘从龙之臣’动手起事, 王爷无可奈何之下会如何?若是仇钺被他视作了自家未来的女婿, 父亲就会直接向其求援。到时仇钺不但可以及时收到消息,还可占据主动, 一举平定叛乱。那平叛之功, 足够他一举入京,在兵部任职!”

如此说来,那个仇钺,就是想踩着安化王府一干人性命平步青云的人之一……何菁再也不想拿他去抹黑乔帮主了。

她不无忧虑地问:“你说,我对他说这些话会不会有所不妥, 引他们怀疑?”

邵良宸痛快将头一摇:“不会,你问他这些话全都可以视作出于对妹妹的关切,而非另有目的, 再说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猜想安化王的女儿会是厂卫的探子。”

何菁仍不放心:“可他们会怀疑你是厂卫探子,难道就不会怀疑我在帮你打探,或者,是你叫我去打探的?”

邵良宸摇头笑着:“仪宾是个锦衣卫探子,还差遣县主去替自己打探消息,哪有谁会那么异想天开?你就放心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可能越是见到县主主动打探,那些人才越不会觉得他们夫妻可疑。古人的思维方式与他们现代人全然不同,一个女人,还是身为县主的女人,会做锦衣卫探子的差事,这时的古代土著根本开不来那样的脑洞。

何菁这才放下心,朝他探了探身子:“那依你看,对三妹子这回设的局,咱们该当如何应对?难道陪着她演戏?”

一提起朱奕岚,邵良宸就是一脸的嫌弃,撇嘴道:“演戏?谁有功夫陪她演戏!总叫这么个小丫头给咱们添乱也不是办法,下午你便去将此事告诉姑母。”

何菁笑了:“好,不过你也不必说得如此刻薄,若非她整了这一出,给了我机会面见仇钺,姜大人所言是否属实咱们都还不好确认呢,三妹妹可算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邵良宸丝毫不为所动:“那也不能轻饶了她!”

何菁很不好理解他此时的思维,似乎在他眼里,他的“追求者”朱奕岚小姐要比“情敌”仇钺讨人厌得多了。也是,毕竟这皮条还是朱奕岚拉的。

邵良宸此刻却在望着她暗叹:如今有了姜大人这个强力助攻,再加上她对仇钺一番套话相印证,这边的形势与主事之人的身份都已落实,如果我们有意返京复命,都已经可以大体交差了,可她显见一丝丝都没想到这里。

无论嘴上怎么说,理智上怎么想,她心里其实都在牵挂着这府里的亲人,还是在盼着能得机会救他们,尤其是对二哥。

也罢,反正眼下还没什么风险临头,再多查一查,好歹把二哥的嫌疑落实了再说吧。

其实,邵良宸觉得此刻已经可以下结论了。

姜炜说孙景文是个“跑腿传话”的,孙景文与朱台涟交际频繁,他又是在谁与谁之间跑腿传话?邵良宸感觉得出,姜炜似乎有意在回避此事与朱台涟相关的话题,是有意在这一点上没有点透,可是他话中的意思,又其实已经指明了方向——单只是看在他所列举的“从龙之臣”全都与王长子府过往甚密这一点,二哥就脱不了嫌疑。

他正这般想着,未料何菁静默了一阵后,忽问道:“依你看来,王府之中参与谋反的人,恐怕就是二哥了吧?”

邵良宸微微一怔,心里虽下了结论,真听她问到这里,他却又不忍心直说:“这还不好确定,你想,倘若二哥是自愿谋反,他为何又不来提防我呢?纵使他再如何关爱你这个妹妹,也没道理看在你的面上,就连谋反大事都不怕泄露给探子的吧?光是看他对咱俩真心关爱这一条,他就不像是有意谋反。”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何菁缓缓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又不傻,二哥的嫌疑有多重她也能清晰感觉得出,只不过,但凡还没落实,心里就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盼着能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转折,证明是他们弄错了,其实二哥并没参与谋反,其实,他们还有望能救下家人。

早在邵良宸见到何菁与仇钺在锦翠园说话那一刻,朱台涟已安置好其余客人,最后不着痕迹地将姜炜请到了自家书房说话。

“他还坚持要问清府里有谁参与?”

姜炜坐在交椅之中,手里端着茶杯,苦笑点头:“是啊,不仅如此,依下官察言观色,二仪宾最想确认的,就是王长子您有否参与其中。”

朱台涟剑眉紧蹙,手上锤击着桌面,烦恼异常:“他得知了那些事还不想回京,打探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他还有心救我们,救整个安化王府?简直荒唐!”

姜炜饮了口茶,静静道:“听闻王爷新认回的这位二小姐斯文有礼,性情和善,又与二仪宾恩爱有加,以此推算,二仪宾为人想必也是不差。他若有此仁义之心,也不奇怪。”

仁义之心?仁义到了不自量力、想管自己管不成的闲事这地步,那就是不是仁义,而是犯傻了!朱台涟默了一阵,尽力收敛着语气道:“其实,您大可以连我的事一并向他直说的。”

姜炜微笑道:“王长子不必心急,依下官看来,二仪宾应当已明白了答案。”

“我怕的就是……他纵使明白了,依旧不愿走。”朱台涟情知这些事也不好对着姜炜抱怨,便站起身恭谨施了一礼,“此事多谢姜大人,您请回去歇息吧。”

姜炜起身还礼:“都是下官自愿为之,王长子何须客套?下官告辞。”

姜炜离开之后,朱台涟静坐沉思了一阵,便叫手下唤了孙景文来见。

“为何耽搁了这许久才回?”

“甭提了!”孙景文苦笑连连,“都怪我约束不严,叫一个手下惹了点事端,挨了人家一顿胖揍不说,还被五城兵马司盯上,连累得我也被多次盘诘,不许出城,后来还是托了一个朋友的关系,才了了事。”

“朋友?”朱台涟坐在圈椅之中,眸光清冽,唇畔隐含讽笑,“你该不会是去请托了杨廷和吧?”

“哪儿能呢?”孙景文连忙殷勤赔笑,腰都躬下几分,“其实是个新结识的朋友,他原先是锦衣卫的,因为从前巴结石文义,这回石文义倒台,他就被张采扫地出门。差事虽丢了,人脉还在,有他帮我托了五城兵马司的熟人,才叫我出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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